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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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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落微刚刚骂出一声,门板便严丝合缝地彻底关上,自动落了锁,再听不见其他。

宋兰时转身背对,手下轻扬,炉中火苗瞬息大盛,噼里啪啦地作响,便成了此间死寂中残存的缥缈余声。

他专心致志、仿若着迷地盯着炉火看了片刻,方才擡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抽出后一丝不茍地叠齐,在床沿放好。

最后,他将身上那件古瓷绣纹的天青色外衫一脱,挂在衣架横杆,抚平褶皱使挑不出丝毫差错,并取下旁边除织金纹边外黑得全无杂质的一套长袍,披在纯白中衣之外。

腰带束身,长剑悬佩,焕然一新以后,宋兰时才走到墙边一阵摸索,推开暗门而入。

那是一条通往右副舱的密道,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阴寒不暖,瘟气拂面,隐约还能闻见少许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胆子略小一些的恐怕看一眼便要毛发森竦、涕泗交颐。

但宋兰时浑然未觉什么,面不改色,如履平地,擡步进去前行数步,两侧便有火烛自发燃起,随他所行愈远,次第燔烧,灯火通明,驱赶周身长久不褪的砭骨寒气。

长驱直入,一迳到底,直至右副舱后门处,擡手轻轻一推,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不同于密道中火烛相映,此处竟无一丝光明,深不见底,除铺天盖地的腥风血雨、颤颤巍巍左右爬蹉的声音以外,双目所及仅有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混沌。

但宋兰时熟门熟路,闭眼仍得穿行无碍,他目不斜视地向前数步,直到鞋尖踢中一物方才驻足,并略垂下视线,居高临下,静默良久。

许是沉默的时间太长,脚下陷入间歇性晕厥的人陡然醒转,正受??钺之诛一般扯着破锣样的嗓子鬼哭狼嚎起来,其声凄厉尖细直穿户牖——

如若此间镂有窗棂,想必将聚众无数一探究竟,然而暗无天日之下,昼夜无别,遑论人声。

宋兰时只是无动于衷地任他吼号悲泣,直到声嘶力竭,他依然故我地兀自站得笔直,水波不兴地低声道:“黄官人。”

那人立即连滚带爬地冲上来,狠命抓住宋兰时的脚腕,躨跜如蛆,惊骇欲死、语无伦次,喉中仿佛被刀剐过,呕哑难听:“一根白绫…一杯鸩酒,或者让刽子手大刀给个痛快!都行,怎么都行,宋兰时!”

宋兰时置若罔闻,良久,方才一臂拽起那人的领襟,瞬间沾染满手的血迹斑斑。

他眼都不眨,手起刀落,从鼻梁到下巴,一气呵成剜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鲜血骤然迸溅,

宋兰时干净俐落地偏首躲避,除了掌心淋漓与耳廓梅花般的零星几点,纤尘不染。

他也曾经极想在黄彦霖体内种蛊,埋土以后化作春泥更护花,从今往后一了百了,再也想不起来,如此,倒也罢了。

然而,黄彦霖虽纵容独子鱼肉同门,无法无天,却从未卖过百忧解,没有提供过天蚕一丝一毫的养分,即便蛊虫入体,终也不会结茧化种,长不出半棵相思草来。

所以,无计可施之下,他只能出此下策:一剑毙命毕竟太过便宜,使人缠绵不死的方法反倒数不胜数,他也需要一些刺激自己在世间茍延残喘的动力,两相权衡,干脆与黄彦霖不死无休,纠缠到底。

待黄彦霖一滩烂泥般滚落在地,宋兰时即不急不徐从乾坤袖中掏出一个瓷制药瓶,掐着他的脖颈,将白粉倒在刀痕血洞纵横交错的脸上,尽善尽美,无微不至。

黄彦霖几乎咳破了嗓,呼天抢地,喉中咕噜咕噜地怪响不断,溺毙一般凄厉诅咒:“宋兰时,你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宋兰时手中一顿,眼睫微垂,唇角微衔一丝不知所谓的笑意,转瞬即逝。开口时仍旧平心静气:“生时如此,死者弗惧。”

“生时如此?”黄彦霖呛了一口药粉,扯着黏腻干涸的嗓子怒骂道:“活该罢了!我从来没有指使人杀了你爹娘!他们自己错信非人,死于非命,落得连尸体都找不着的下场,你不敢去找卫道士算这笔帐,反倒来要我的命,连我儿子都杀,你他妈的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宋兰时静默,如同止水,将药粉圆满妥帖地在黄彦霖脸上敷好以后,再度手起刀落,削下半面耳朵。

他置身于一片铺天盖地的尖利凄吼中,面无表情地拾起那片鲜血淋漓的疙瘩肉,语中冰冻三尺,陈词却依旧彬彬有礼:“恭候台光。”

这一刀落下以后,黄彦霖便噤了声,似乎是痛晕了过去。

宋兰时扔开那半面耳朵,闭一闭眼,直到掩尽浑身如坠冰窟一般的森森寒气,方才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手携熠熠银辉,十指转瞬便恢复干净整洁。

他施施然转身欲走,身后突然响起出乎意料的突兀动静。

宋兰时回眸,眼底冰澌片断,不减残寒,令人胆战心惊。

此时,蹲在角落始终不曾出声的温锦年笑出一声,亮着两只圆溜溜的蜜棕色眸子,顾盼自若道:“哥哥。你每回都弄得这么不干不净,也替负责收拾的好弟弟想一想呗?”

由于室内光线不足、昏昧未明,温锦年又是一身通体乌黑的长袍,仅管双眼已然习惯,宋兰时并不能第一时间看见温锦年身处何处。

他下意识眯一眯眼,循声望去,目睹一团黑漆团在屋隅,蜷伏不动如猬,唯唇角弯弯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诡恶而不掩其烂漫天真。

宋兰时敛眉垂睫,面上余寒稍褪,缓声淡道:“出来。勿使寒气侵体。”

便如一支挣脱弓弦的箭,温锦年脱兔一般蹦了出来,扑在宋兰时身上。

宋兰时四两拨千斤,轻轻将他推开。

温锦年只得嬉皮笑脸地扯了袖角,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道:“哥哥放心,你若堕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必然不是孤身一人,兴许你擡眼环顾四周,尽是熟人熟面熟门熟路,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作伴罢了。我知道你从不害怕一个人,但我怕,唔,还有唐晏哥哥,他不仅怕一个人还怕黑呢,所以我们必然是要死皮赖脸跟前跟后地拽着你的,好哥哥,你下地狱以后,可千万记得收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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