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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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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

迟迟钟鼓,耿耿星河;两张紫檀几案,一室桃花流水,焚香净手,对坐弹琴;万籁俱静中一对远远重叠的身影,香炉里火星飞溅。

冻春山上求学日,似乎也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冻春山门并不难进,说穿了其实什么歪瓜裂枣都愿意收。

姜落微在其中,确实称不上什么好弟子,最初怀抱多大热忱上山求学,后来就对这打坐练剑、静心凝神的功夫有多厌弃。他天资不差,只是从小环境差些,跟着姐姐摸爬滚打讨活计已经不容易,养成浮躁难安的性子,勉勉强强读了几卷诗书,书中的安宁清心是一点也没读进去。

拜入山门的学生,第一件事便要学着潜心修法,早读在琴、棋、书、画四院,他样样不感兴趣,随便选了距离门口最近的一院,正是琴院。

宋兰时便恰好选在同一院,对他逃课、逃学的日常再熟悉不过,想来姜落微当初想要修琴,也只是因为与山门口相近,方便他学得不耐烦了,可以随时神不知鬼不觉,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冻春山规训不严,讲究淡云流水、随遇而安之道,体悟与否皆是自己的造化,故而逃课的学生其实不少,其中又可粗粗分为两类;一类是学得太好,年少有成,觉得基础的知识指法枯燥乏味,不若在这鸟语花香中游山玩水,还能陶冶心性;一类是学不进去,左耳听三个字、右耳漏两个字,便逃出来放空冷静。

不论是哪一种,姜落微都能操着一口响亮乡音,和一群少年打成一片,有时候琴院的林先生找不着他,又看见宋兰时邻座确有书卷摊在桌面,知道他人来了,只是不知身在何处,寻到山腰,那个浩浩荡荡领头打山鸡的大抵正是。

姜落微想起来了,少年时候的唐斯容,倒也经常逃课,和自己说得上几句话。不过唐斯容天生病弱,身手不好,从来不跟着大伙儿打山鸡,就拿着一支毛笔,陪着师姐坐在山壁上写写画画。有温柔的师姐处处替他兜着,唐斯容的性格也讨巧,便没怎么被画院的先生追究过,从他师承的剪竹娘子,到其他画派的师叔师伯,皆对唐斯容多有疼爱。

“其实,就咱们山里的呢,有几个不逃学啊。”同学搂着姜落微的肩膀,调笑不绝:“若非坐你旁边儿的那个宋兰时,天天报到,一日功课也不曾落下,显得你格外懈怠,林先生多半也懒得管你。”

姜落微压根没仔细听他说话,只意识到他话里话外,说的正是隔壁坐着的那个总是一板一眼、沉默不语的好学生,“你觉得这宋兰时怎么样?”

“哦,你不认识他?他可有来头。”同学啧啧两声,“宋兰时是遥川人氏,好人家出来的公子,风度翩翩,修养极佳,拜师以后没多久就成了林先生的得意门生,厉害得很。”

姜落微笑着反搂了人家的肩膀:“你和他倒交情好。”

“不,不不,谁和他交情好啊。这拜师一年多了,我和宋兰时说过的话就没超过二十个字。”同学一把推开了姜落微的手,“姜兄有所不知,可能是出身太好,这宋公子自恃甚高,从小人就安静,喜欢拣一个闷闷的角落自己坐着听学,也不拉朋结党,没有半分前呼后拥的兴致。琴院里这么多人,就没几个敢主动上去和他说话的。”

“哦,”姜落微立刻失去兴致,“这么难相处。”

“哎…也不是不好相处,相反地,谁人不知宋兰时为人彬彬有礼,能说会笑,但我总觉得罢…”同学想了片刻,连连摇头,“这人有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脸上惯是笑着的,却不让人觉得亲近。你与他搭一次话便明白了。宋公子向来话不说过三分,经常未语先笑,但就是让人觉得,他表现得那么温和,也只不过是虚有其表。”

姜落微不以为然,“我与宋兰时说过不少话呀?”

“啊?”

姜落微一面心不在焉地四下环顾,梭巡山鸡的踪影,一面道:“可不就是个特别拘谨的古板美人么。”

“美人…”同学龇了龇牙,“好歹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肯定气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怎会!”姜落微放声大笑,转眼去捏同学的脸颊,“我告诉你啊,他这样儿的大家闺秀最容易对付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看他那副死样子,就存着一肚子逗小姑娘的坏水,想闹得他发一发脾气。”

“姜兄,”同学又龇一龇牙,“宋公子那满脸写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你也有兴致去逗他?”

“有什么不能逗的,这人没脾气,不愠不火、不冷不热,雷打不动,冷静自持,怎么玩儿都不生气,多好啊。”

同学满脸的难以置评,“你行。”

“就是话太少了,脸上跟戴面具似的,笑时眼神没有波动,话精且简,不像个活的。”姜落微不无可惜地摇头:“枉我逗他半日,他倒是搭理我了,但好像也没太搭理我。”

姜落微是真觉得,少年的宋兰时,就仿佛一个休养与家教格外好的千金小姐,又恰好其实宋兰时是个男的,没有男女大防的顾虑,姜落微便更喜欢逗他了。

便这么日以继夜、锲而不舍地反复撩拨,“在干嘛”、“吃什么”、“理理我”地乱喊一气,姜落微发现,宋兰时的脸皮全不透色,基本就没见过他害臊,当然,也未有任何不耐烦的表现。

那日,琴院正早读着,姜落微看宋兰时坐得四平八稳,端正得令人发指,顿时起了几分怀心思。

他悄无声息地凑过去,在纹丝不动的宋兰时耳边轻轻吹一口气:“想你了。”

宋兰时动也不动,唯有默默地横扫一眼过去,盯在嬉皮笑脸的姜落微面上:“坐好,安静。”

姜落微极其做作地噘了嘴:“我想你想得读不进书,你就给我这四个冷冰冰的字儿?”

宋兰时闭一闭眼,再转眸时,却见他眉毛一挑、嘴角一勾,单手支着额头,压低声音冷冷地反问:“有多想?”

姜落微被他那副略显轻佻的表情吓得浑身毛骨悚然,摸了摸鼻子,自己退回原位,读自己的琴谱去了。

宋兰时无声合笑,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着眼于自己的书谱,便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对于少年的宋兰时,姜落微的记忆便仅止于此。他习惯把交朋友的主动权都交在别人手上,但从来不对谁表示过分的好意,正像那天边高悬的金牛娘子,要概括小时候的宋兰时,也不过“闷骚”两个字。

许是看重宋兰时秉性冷静端庄,先生不仅将姜落微的座位与他排在一起,每每验艺,倘若姜落微有半分差错,便交由宋兰时指导。

姜落微哪有心思与他周旋,被关在一隅方寸之地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烦得上窜下跳,宋兰时便兀自巍然不动,衣冠楚楚地坐在琴后,任凭他撒泼翻滚打鸡骂狗,一概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丝毫不为所动,只专注于自己的事,直到他自觉无趣地住手为止。

如此一来,姜落微更不知宋兰时专门指教的意义何在,便敛了荒唐行止,从地上爬起来道:“你不生气吗?”

宋兰时居高临下:“为何要气。”

姜落微答:“你骂我两句,刺我两剑,一旦我受你震慑,便不敢再执拗冥顽,以后都听你的,好好打坐练琴,绝不荒废功课。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我会以为任我上天入地你都没有意见。”

宋兰时不厌其烦,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晓以大义道:“确无意见。一来,我并非你的老师,你学艺成效如何与我无关,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便觉学业繁冗无趣,徒生龃龉;二来,你若无心想学,我教也无用,多半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何必白费心思。三来,我并非喜怒不形于色,而是真的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我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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