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结(2/2)
宋兰时不待姜落微指示,向众人庄重地施了一礼,即转身而去,唯扭头望向温锦年时眼色一沉,令他随自己离开,一道打理备船的差事。
遥川子弟安排了两只船,一只交由武陵诸仙,一只交由宋兰时看管,唐斯容也在其中。
岳丹燐之所以放心让他只身行动,是因为唐斯容腕上禁咒未解,但凡轻举妄动,那蛇便柔韧蜿蜒地现出原形,探着三角形的脑袋,目露凶光,嘶嘶吐信,直到唐斯容自觉地束手认错,才肯盘回禁咒的形状。
唐斯容放弃挣扎,束手勉勉强强地趴在窗台上,侧首远望身后木舟,眯了眯眼,百无聊赖。
只闻数舟成列,在波平浪静中安稳前行,连撑篙小童都木然而沉默,却不时听闻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盘桓来回的脚步声纷杂叠沓,似铜炉煮水,将沸未沸,并不如表面那般相安无事。
唐斯容回眸,只见宋兰时垂眸敛袖,一派清淡隽雅,坐在寄月前轻轻一勾一拨,面目沉静得仿佛已经超然度化到另一个境界,从前额几缕垂落的飘逸发丝到迤地拖长的袍裾都一丝不茍,规矩得人神共愤。
他便不由意兴阑珊,恹恹打了个呵欠:“小宋,你能不能不摆弄那把琴了,找不到弦换以前如丧考妣,现在换好了,又要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了。”
宋兰时擡起视线,仍然缄默不言。
唐斯容慵懒地侧趴下来,将被缚的双手支在身前:“你便没有要向我解释的?”
宋兰时闭一闭眼:“解释什么。”
唐斯容直起身子,目光一厉:“好。若说是对姜飏献殷勤,倒也罢了,你对芙蕖仙子,乃至于武陵所有人的态度,我却看不懂。”
宋兰时指下勾出一个音,回声清越,荡气回肠。
但见他眉目安然敛起,唯唇间浅抿着,仪态闲雅,仿佛一个乖巧听训的人偶。
唐斯容道:“我看,师尊今日让温锦年带着解语花来搅局,或多或少大约也存了几分共事的心思。合作无妨,但你要牢记初心,切忌胳膊肘往外拐。”
他顿一顿,又道:“无论从前你和那位是什么关系,往后又希望与他有什么关系。”
宋兰时蓦然开口,面色下沉,语气发冷:“唐晏。”
唐斯容一笑,“别让我失望。”
宋兰时未应声。
唐斯容加重语气:“别对不起自己。”
宋兰时神色一顿,视线缓缓转将过去,唐斯容已经轻巧起身,神色如常,仪态清闲仿佛落檐的燕子,蹦蹦跳跳地走出船舱。
须臾,船舱外便传来他和温锦年吆喝吵闹的声音,嘈杂纷乱,就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宋兰时复又低首,指下闷闷地一挑,琴音长远,空灵幽寂。
他眉头深锁,弹得一点也不连贯,只是断断续续一些碎音在指下流转,并不成调。
片刻,他便气馁地弃琴坐直了身,强自调息入定。
正心绪纷乱、难以自持,忽闻舱外有人声长驱直入,却非唐斯容或温锦年其一:“你心情不好么?”
他睁眼,便见姜落微掀帘而入,一面走近一面笑道:“我上了你们的船,听见琴声,便驻足栏杆边独自听了一会儿,本来觉着槛外流水,琴音清婉绕梁不绝,是何等赏心乐事。不过你神思游离,弹得不知是什么调,我还没来得及解出其中意,便戛然而止了。可惜。”
宋兰时转过视线,眸中水光微动,语意亦平静如昔,却不知为何叫姜落微听出几分晦涩孤寂之意:“姜公子。”
并未过问宋兰时目中一闪即逝的惶恐与茫然,又或者姜落微根本不曾察觉,只知他此刻眼光深邃,有些隐晦的落寞之意,不由衔笑:“果然不太高兴。”
宋兰时并未解释,略略一仰颈,向姜落微身后张望:“唐晏不在?”
“嗯?不在。方才看见他和温锦年拉拉扯扯地上了二楼,温锦年手里还拎着一条大鱼,不知做什么去了。”
宋兰时沉吟道:“那鱼是否目如铜铃,白首赤喙,鱼身鸟翼,出水犹振翅长鸣不已?”
姜落微饶有兴趣地颔首:“是。”
宋兰时道:“是文鳐。”
唐斯容从前便经常做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例如某年七夕,他们虽不过节,亦照例要假些人间烟火,船上便结彩张灯、流光溢彩,以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等缀饰雕栏曲槛,槛上有网纹香球,姜落微拿银匙往银匣内添了香药,不同于往日檀木清芬,此刻温香氤氲、萦纡旋绕,喜庆之余却招来不少扑火虫兽。唐斯容眼看一只蝴蝶频频振翅撞灯,撞得晕头转向仍不知规避,便将蝴蝶粘在纸灯笼上,美其名曰:“撞倒南墙岂非难事,不若便住在南墙上吧。”直到后来宋兰时灭灯熄香,姜落微将蝴蝶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扔出去,才算叫这一出闹剧潦草谢幕。
此番大约又是那不知好歹的文鳐鱼在船边振翅鼓噪,唐斯容以为鱼儿想飞,便兴高采烈地指使温锦年捉将起来,提溜到二楼去放鱼。
果不其然,“噗哗”一声重物落水的响声,船身随溅浪轻微晃动。楼上传来温锦年惊怒交加的咒骂,似是唐斯容怕鱼摔死,惊慌失措地意图跳水救鱼,温锦年眼疾手快,好容易才拦住此一鲁莽之举。
姜落微颇是哭笑不得,便转而道:“怎么了,唐晏不在就是你抑郁不乐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