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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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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日,岳丹燐截了唐斯容的算命小摊,一路往西北,直奔藤州浮曲阁。

浮曲阁向来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地演曲唱戏,今夜唱的还是唐斯容最喜欢的一出“贵妃醉酒”,想是岳丹燐为唐斯容所点。

唐斯容一面听戏、一面自忖,愈发肯定他与岳丹燐事先不曾有约。

他看着那戏子醉步舞扇,自心入肺,酣畅淋漓;再转眸去看岳丹燐专注入神的侧脸,心中捉弄之意顿生,于是一把展开折扇,凑近到岳丹燐耳边:“我每回听折子戏,默学了那咿呀唱腔,勉强得人三分真传,总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唱一出毕生不忘的好戏给你听。怎么你却早我一步。”

岳丹燐的肩膀隐隐有一瞬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常,淡然道:“你知道,我惯是不喜欢让人抢先的。”

唐斯容笑着从他耳边退开,收起折扇,视线重新转回戏台上。

一曲唱罢,已近卯时。正是漫天碎裂星光逐渐隐没,斑驳半月遮面含羞,一片夜色争先恐后地向西退潮,迢递暮天之际,初日新升、融化遍野的时候。

鸡鸣犬吠,空气闻着有一股朝露的潮意,湿润清新,唐斯容很高兴。

他踢着一宿没换的马靴,一路啪搭啪搭无限欢快地走在最前,嘴里嘀咕着要买一份煎饼果子和一屉蟹黄包子,祭一祭五脏庙,便不知道这么大早,店小二可起了没有。

岳丹燐跟在他身后,相隔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腰间金铃响了一路,他也踩了一路唐斯容拖长的影子,似乎有话欲言又止,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能不能,”半句话在腹中颠来倒去、斟酌再三,岳丹燐擡起视线,话出口时仍旧小心翼翼:“不要和宋兰时走得太近?”

唐斯容停下脚步。

静默良久,唐斯容慢慢收了满溢到唇边的笑意,低头抹额,皱眉闭眼,双唇抿成一条笔直的水平线,幽幽叹了一口长气,一派难以茍同、不胜厌烦。

“啊——我的好哥哥。”

唐斯容擡起视线,直视朝旭冉冉初升,满目晖丽灼烁,地平线上流淌着锦缎一般的细密薄云,兀自摇曳舒卷,天光大亮。

似是好心情为人糟蹋,唐斯容撇着嘴,又揉一揉耳朵:“同样一句话翻来覆去,万变不离其宗,总说他这儿那儿的不是,让我切勿结交奸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是没了他宋兰时,你我便无话可说了?和宋韬那臭闷葫芦有什可过不去的,过不去也罢,少来烦我,与我何干,我一点也不爱听。”

岳丹燐本是好心提醒,或许还存了一点私心,希望唐斯容能迷途知返,不要与宋兰时这等表里不一之人太过亲近。

他以为,就算唐斯容不愿接受,也不会招来太过分的答案,对于这番毫不客气的指责,便感到分外措手不及。

岳丹燐喉间滚动,尚未来得及接上话,便被再度启唇的唐斯容一口打断。

“岳大侠你嘴皮子耐磨,我这对破耳朵不堪其扰,听多了要长茧子的,不若你换个人劝劝,找姜飏说去?他和宋兰时那厮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就差睡一个被窝做了夫妻,要近墨者黑,也是他更黑几分。”

岳丹燐低下头,犹如蚜虫啃噬,细细密密的苦涩遍布四肢百骸,咬肝啮心。

他紧一紧袖中五指,沉了声道:“宋兰时与蚕农交往过密,此物阴损,但凡涉及,难存善心。”

唐斯容颔首道:“宋韬不是善类,难不成我就是?”

岳丹燐答不出话来。

“不妨与你直说,我和他是物以类聚,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两个人凑不出半颗好心,骨子里天生恶种,下辈子都洗不干净。”

唐斯容拂一拂袖,满面倦容地闭上双目,语气忽而消沉下来,仿佛瞬即被剥夺了浑身的气力:“我看岳大侠是疯了,恐怕中了毒蛊,被邪门的东西蒙蔽了眼睛,才看我像烂泥里长出的白莲花。”

他骂完了人,也不打算给岳丹燐丝毫反驳的机会,只消啪搭啪搭踩着他的马靴,一路紧赶慢赶地往前走,仿佛心中有骂不出的怨气,脚步都重了几分。

找到街口已经开始生火做饭的茶楼,唐斯容走将进去,也不看闭嘴默默跟在身后进来的岳丹燐,旁若无人地叫了几个菜。

等他用完早膳,竟又趴在人家桌上不客气地睡了一觉,美其名曰补眠,好说歹说怎么劝也不走。

岳丹燐多给了几两银子,低声下气地给掌柜道歉、解释,掌柜才算骂骂咧咧地没把人辗出去。

直到闭馆的黄昏时候,岳丹燐好容易哄他起来,也不管唐斯容还满眼迷迷澄澄、人事不知,便把他扛在肩上,带着就走。

走不多久人就醒了,唐斯容自己从岳丹燐身上下来,笑眯眯的,仿佛清晨刚把人骂了一顿的不是自己。“你带我去哪儿?”

岳丹燐顿了半晌,答道:“我想你要回遥川,姑且向东南而行。你能御剑了?”

唐斯容笑道:“当然不能。”

唐斯容少时便不太走正道,奇门遁甲修了不少,剑道之类是学三条忘一条。也不是不能御剑飞行,但以前某日风大,唐斯容曾经一个跟头倒栽下来,幸而不曾摔死,只是傻了两天,颠三倒四不知天地为何物。岳丹燐并不意外地点头,道:“你既已经醒了,我御剑送你一程。你且站好。”

唐斯容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还要去见几个坏东西,岳大侠跟着去了会气死的。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岳丹燐低头,便见袖口被画上一朵金星。

上一刻还七倒八歪地横在肩膀的人,竟凭空化成一道华光,哧溜一下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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