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致敬①(1/2)
Chapter 66·致敬①
闻命搬到了贝伦区居住。
从海岛回来的第五天时,时敬之醒了一下。
闻命站在ECU窗外的走廊里,看到TINA在探视。
下午的时候,Ta带了打包的行李来找他。
此后几天里陆续为他送来各种身份材料。
那个时候,闻命就明白很多事了。
在某些时刻,他们的确是称得上心照不宣的。
只是出乎意料,闻命拒绝了在新城区落户的安排,坚决选了贝伦区。
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会在这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贝伦区是一大片城区,当然狭义地讲,就指贝伦大厦。
这里和多年前相比,没多少不同。
在某些人的人生里,仿佛联合政府一直在进行“自说自话般”的扶贫行动。
在那些人眼里,他们不管这里的人喜欢还是不喜欢,强制性对部分仿佛没经历过科技革命的楼栋的进行了改造,外围修了政府经济房,有些地方安装了智能设备,人工智能系统控制下,虚拟系统模拟出多种生活场景,其中的景观及植被特点,光照角度和色温也都尽量贴合当地经纬度。
这其实非常荒诞、诡异和陌生,尤其是当闻命看到黑魆魆的、污水横流的街道中,上一刻瘾君子还躺在纸板房里避风,下一刻已经躺在哈尔施塔特澄净的湖水中时,同童话镇般的梦幻场景相依相伴,那情景真的是分外诡异,有种强行融合的拉扯感,不变的,瘾君子依然是自暴自弃的瘾君子。
闻命的脚下蜿蜒出一条长路,通往德尔菲诺光明灿烂的海瑟薇大道,而在他身后,是深不可测的、湖泊遍布的峡谷。
不过闻命没有选择任何其中任何一个方向,他绕过狭窄的走道,和这个世界隔得远远的。
墙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从黑色的缝隙中,长出一朵鲜红色的花。
闻命猝然定在原地,僵硬到浑身不会动了。
他死死盯着那朵花,仿佛怕它突然从眼前消失一样。
紧接着他把自己从记忆中拉扯回来。
跟他逗留的时间相比,如同把每一分秒都拉长,这一切确实显得十分漫长。无数会动的小锯齿,在他的记忆中争相摆动拉扯,在那些黑色的记忆里,留下尖锐的小碎屑。
他想他也许应该悲伤,可是心里却涌现一股相反的感觉。
那些哀痛的、阴险的、夹杂虐待的日子,仿佛已经很远很远了。
他唯一能回忆起的,是当年有人隔墙递过一朵花时,满心的如释重负。
真是奇怪——他就这样迎来了稳定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几点一线,毫无波澜,上学,吃饭,工作,或者回家。
他似乎可以游刃有余地同众人谈笑风生,又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和许多人的交往点到为止,。
只有独处的时候,闻命才会露出冷漠的表情,更加真实的表情,哪怕拥有了优渥的条件和千金难买的户口,表情也依然那样冷静淡漠。
*
几天后,他接到郑泊豪的通讯,两人进行了短暂的会面。
他们约在贝伦大厦楼下的酒吧里,这里布满未经注册的午夜黑酒馆。
天气灰蒙蒙的,污水从南亚小作坊间里淌出,闻命竖着高领军用雨衣,踩着高帮靴穿过笑声、香水儿和热辣女郎递来的烟草,接连擦过肩膀,一路向酒吧深处走去。
他对这种地方驾轻就熟,穿越潮湿燥热的人群去吧台拿了几瓶啤酒和cider,才在角落里落座。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扎苹果头的年轻男人,戴着墨镜,闻命随手从他夹克上衣上撕开条缝,掏出几张钞票递给酒保。
对方乐不可支,翻过他的手腕盖下邮戳。
“唔——我们过阵子可能还需要你这个证人来签字。”
郑泊豪擡起眼睛,苹果头像装了弹簧,晃荡晃荡晃荡几下。
他的调令似乎要下来了,不过时敬之依然处在休假中,按照“AB角”互补原则,他现在是整个部门运转下去的主心骨。
闻命耸耸肩,他没有坐下:“我要的东西带了吗?”
“喂——坐下,说几句。你急着走?”
“为什么不?”
“如果你不说——”
郑泊豪咧开嘴,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闻命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眼睁睁看他从兜里掏出一支条状物,在昏暗不清的光线里,活像半根断裂的手指骨。
三分钟后。
***
“莉莉丝很霸道,她一直是主宰。他们最开始因为一三世界的对口扶贫计划相遇。”
闻命目光略带自嘲,稍稍带着挖苦的腔调,“听说是一见钟情。”
他拿起两瓶啤酒,下国际象棋一般推演,其中一瓶猛击另一瓶啤酒头部:“在一次聚会上,莉莉丝拿自己的酒杯高压阿玛蒂森的,结果意外俘获对方的芳心——”
这似乎从一开始就显示出莉莉丝鲜明的攻击性,所有人都这么想。
“莉莉丝像是狮子,凯撒大帝式的人物,那种气质似乎天生是个军人。而阿玛蒂森,温柔,恬静,怀有悲悯心,这是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也满足了莉莉丝所有的幻想。
他们一开始混于科考人员的队伍中,甚至深入战争腹地,成为了无国界医疗互助协会的会员。
但是很明显,莉莉丝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可能是见过太多直击丑恶的现实,又或者她本心便是如此,那些苦难只是让他更深层次地认识到了自我而已,没什么不可以被待价而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益至上的狂人分子。
她的极端主义和控制欲在不久以后便显露出来,后来演变到伴侣关系中——”
闻命提到了很核心的一点:“他们曾经想要一个孩子,只不过受孕的一直是阿玛蒂森,那种泾渭分明、高低立判的角色分配一直贯穿于他们的生活。”
“但是反堕胎法案出台后,有些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
郑泊豪轻轻地敲着台布:“当时北大西洋区还没完成合并,依然实行地区法。”
闻命喝下半杯啤酒,他思索了半晌,继续道:“阿玛蒂森切除了自己的部分生殖器官。”
那可能是个导火索。阿玛蒂森毫不犹豫,而不久后,莉莉丝拥有了一个孩子,他的降临不合时宜、并不光彩,掺杂着恨意,推搡,利益,唯独没有希望与爱。
没什么不可以被待价而沽,而莉莉丝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唔——”郑泊豪说:“那我得恭喜,你没有成为那种人。”
闻命耸耸肩膀。望着对方亮出来的东西:“实验室残骸刚刚打捞起来,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在舱里,你猜猜在哪——”
闻命脸上露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
然后这个表情猛然被打断了——
“别看了,阿玛蒂森就是被这玩意儿戳死的,解剖完了才从肺里掏出来!”郑泊豪心情很好,突然把东西一收:“这是重要证物,不可能给你的,你想都别想。”
闻命内心升腾起一股你他妈耍我的荒谬感。
郑泊豪见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狞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就地格杀,送上最古老又最壮观的绞刑台。
有一瞬间闻命都要悍然出手抢夺过来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动作猛然顿住。
“你能给我看看吗?”
“…什么?”郑泊豪满心匪夷所思。
“我说你能给我看看吗?”肉眼可见,闻命对这种发问相当反感,但是他很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给我看看,开你的执法记录仪,或者是写登记表,签字,随便怎么办——”
“我操。”郑泊豪从牙缝里挤出一堆脏话,他飞快咕哝几句,自暴自弃地把东西扔出去:“那倒不至于!快看!看完还我!”
他似乎并不担心闻命带东西跑路,而如他所料那般,闻命也没跑路,尽管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压抑、阴沉和不情愿。
那是时敬之的钢笔。
“那个实验室本来是个风能研究室,后来又被改造成压力控制器,所以像个灵活不了,整个镶嵌在岛内部。”
闻命一言不发。郑泊豪才懒得想对方的心情,他大大咧咧继续喋喋不休:“啧!你可真是命大。那个安全舱连着岛屿海底排水系统,如果我没猜错那里是紧急逃生通道,我们伟大的先人考虑还是很周密的。”
他没有发现,闻命的目光顿了顿。
钢笔被装在一种透明如蝉翼的、纤薄的保存膜中,这种高科技材料价值不菲。在这间狭小、肮脏、破旧的小酒吧里很是惹眼。
郑泊豪拉下墨镜瞪了几眼,那些人并不畏惧。
闻命很是简单粗暴,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拉开他的衣领。
郑泊豪穿的是夹克,拉链很好开,敞开的外套中露出联合政府的工作牌,一个连着传感器的微缩探头正在寂静工作,散发出诡异红光。静了几秒,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迅速,如同爬虫般,窸窸窣窣接连退开。
“啧——”郑泊豪讥笑道:“行家。”
“你该担心一会儿走出去,不会被人套垃圾桶。”
闻命的目光自始至终没从钢笔上移开过,笔尖上沾着些黑色的血渍,有一些不可避免地沾在了全家福上。
闻命借着酒吧昏暗的霓虹灯光,静静看着,不说话。有很多男人女人、穿着夸张涂鸦T恤的青少年走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光亮穿过人群里的间隙透过来,闻命凝视着时敬之幼年期圆圆的脸,微蜷起手指,将钢笔收回他苍白的手掌中。
他的手垂在沙发垫上,黑暗中,拇指在钢笔上摩挲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只笔已经发热发烫。
空气中充满浮夸的劣质皮衣、香水、工厂制服机油的气味,人群疯狂扭动,内心的冲动仿佛要把胸膛撞破。
闻命把笔在掌心握了半晌,这才递出去:“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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