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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3·镜像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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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3·镜像③

那可能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这样喊他。

时敬之稍微有了点力气,他冲他笑了笑,毫不犹豫按下身后的按钮。

虚拟系统微重力状态瞬间启动,钢笔失了力向外飘散,紧接着负压力迅速充满整间屋子。

房间某处地面突然塌陷,闻命话音未落便被巨大的吸力撞飞出去,又无缝对接般被地下安全舱收拢腹中。

“嘭——”

这间实验室终于不堪重负地裂开了缝,缓缓下沉入失控的海水中。

闻命看到了时敬之的嘴巴动了动,但是巨响掩盖了时敬之虚弱的声音。

闻命努力去分辨,对方用那种饱含歉意的眼神,就这样隔着海水,静静凝望闻命的脸——

“我在安全舱里录入了你的生物信息……”

汹涌而入的海水瞬间充满实验舱。

***

时敬之随着捶踩大地的海水迅速下落,隔着很远很远,他似乎看了闻命最后一眼,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筋疲力尽地合上眼睛。

“小敬——!”

闻命抵抗着汹海猛浪,抡起拳头狠狠砸向内壁,却只留下一个渺小的凹陷。

痛楚令他头皮发麻,紧接着他再次狠狠砸出去。

他看到了遥远的白塔,翻滚的海水如沸腾般滚出巨大泡沫,。

剧烈喘息着,挣扎般拿手肘孤注一掷地撞击玻璃,甚至自毁般将飘荡的牵引带收拢,迎面撞向冲击而来的巨石——

“嘭窿——”

坚硬玻璃上终于裂开一条长长的缝——

大量的海水死命涌进来——

有人在等我。

他头脑昏沉地想。

还有人在等我——

闻命盯着静静沉没的海水,却突然想到那么久以前的时敬之,想到很多让他喉咙发堵、难以言说的一切——

无论是那些漫长的沉默中时敬之静静望过来的侧脸,还是他被动讲出口的模棱两可的回应,还有某个夜晚惊慌失措地惊醒,又对着他硬生生住口,背对着他安安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影子出神的背影——

真的很奇怪——

可是他最后想到的,是多年前的新年,时敬之冲着他如数家珍的夜晚——

“都送给你吧。”时敬之毫无保留地说。

“闻命,祝你事事顺心,心想事成。”

祝你事事顺心,心想事成。

“小敬!”

似乎就这样回想起哪个雨夜——

耳鸣如海流,轰响不绝于耳,远处海岛的风不断吹过。

远处渔船传出午夜的汽笛声,响彻荒凉的群山,带起连绵不断的漩涡,寂静的海岸边传来鸥鸟迅疾嘹亮的鸣叫,细而尖,阴森又清寒。

他们在昏暗潮湿的寮屋中相拥,窗外飞过几只变异的海鸟,雪白的鸟身闪着冰凉凉的微光。

鸟叫声细而尖刻,细而尖刻,断断续续,逐渐弱势,仿佛随时都要断掉。

时敬之听到暴雨随着鸟叫声减弱了。

在黑暗中,闻命坐起身,时敬之感觉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布料,把他裹得严实。

“雨要停了。”时敬之似乎刚醒过来。

“雨要停了。”闻命说。

有太多次,时敬之看向七年后的闻命,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对方成年后棱角分明的脸,再在回忆中追念当年的触感,当年他看不见,就总是双手捧着闻命的脸,抚摸他锋利的眉骨和硌手的鼻梁。

他逐渐发现他们的面容逐渐变得不同,闻命曾经青涩瘦弱的面庞如今化作实体,展现出属于男人的轮廓。

那些一去不返的少年时代终究是一去不返。

时敬之在这个瞬间完成对当年那段时光的怀念。

污水横流的窄巷、腐臭味浓重的寮屋、冰冷的倾盆暴雨、鸡蛋大小的冰雹——还有黑暗中紧密相拥的自己和对方,急促喘息声弥漫于潮湿的空气中。

时敬之很想停留在那个漆黑冰冷的雨夜。

他走到了某个世界的边境线,又戛然而止,再次走回。

“…小敬?”他听到身后的人说:“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要去哪里?”

“……没什么。”滚雷吞灭时敬之的低语,身后的人没听清,向他快步走来,时敬之听到了清晰的水花声,声音四溅连成一片。

有人牵起了他的手。闻命担忧道:“你手怎么这么冷?你要去哪里……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我……”

时敬之在那个瞬间寻找一个答案。

我是出来找你的吗?

我要去哪里?

最后他没有说话,被牵着手回家去。

黑暗中时敬之听到了闻命奔跑时剧烈而兴奋的喘息。

时敬之什么也不知道,却怀着一种盲目的信任,就这样被人紧拉住手,追逐奔跑。

十四岁那场迷茫的出逃戛然而止,也许那一刻他在想着逃亡、远离,又或者是试探着触摸未知世界的棱角。

人生中总有那么几个时刻,想要主动和死亡碰碰指尖,负气般斗智斗勇。

时敬之在此后的许多年想起——他在每个暴雨时刻和夜半时分想起这个冰雹与暴雨夹杂的黑夜,去思考那一刻的行为,去追忆当时的心境,甚至执迷不悟般慢慢走入暴雨中,让倾盆大雨兜头砸落。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就能再次抓住某个人炙热的手,在冰雨磅礴的街巷里跑到窒息,再也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那是一种善意。

是一种……

那是一种……

你还回的去吗?

海面上鼓出巨大的水泡。

阿玛蒂森静静看着时敬之的眼睛。

时敬之的钢笔早已启动,AI捕捉了阿玛蒂森的面容,精准地将微型弹发射出去。

而她似乎在同这种“高科技产物”做游戏,缠斗着,博弈着,征服着,很诡异的,她的脸上渐渐渐渐浮现出笑容。

最终她冲时敬之笑容灿烂地做了一个口型,然后微笑着,缓缓沉入海底。

就在时敬之的目光中,她的手攥紧那支钢笔,很用力地,一点一点,将它推进自己的喉咙深处。

***

“小敬!”

有人在远处大喊,冲他奔跑而来。

有人在冲他奔跑而来。

他看到了很多年前奥本海边破败的教堂。

漫天的热火、肆虐的烟雾中,一个少年人眉头染血,咬着牙,垂下骄傲的头颅。

他在挣扎,挣了很多下仍起不来,喉咙嘶嘶地响着。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跪伏般冲面前的女人瓮声瓮气地发出一个陌生的、断断续续的音节。

时敬之视野模糊,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容,却捕捉到一抹亮丽的、闪着金光的玫红。

他后知后觉,那是镶嵌金边的沙丽。

而在很多年后,在阳光明媚的书房中,他靠坐在一个人怀里,随口学说话:“妈妈?”

那人低声说了什么。

于是他跟着重复那种陌生的发音。再问:“你?”

那人低低笑了声,把脸埋在他肩头,热气全喷在脖颈里,“你?还是我’?还是‘你’?兜兜可没有对应词——”

“是你。”他问:“你的名字呢?”

“我吗?”那人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回答:“tha gaol aga ort.”

他奇怪:“这么长?”

“说一遍?”

“太长了啊……”

“那我再说一遍,但我有条件,可以接吻吗?”

“tha gaol aga ort.”他快速回答:“是这个吗?”

因为语言太复杂太陌生,他的声调有点怪,那人哭笑不得,像是在抱怨,声音里又带着些莫名的高兴:“……就这么不想接吻吗?”

“你也太狡猾了吧——”他随口一答,视线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全家福,一脸倦意快要睡了:“换个简单的吧…”

可那人还是在说,“tha gaol aga ort.”

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地,他一字一句地把这段字眼重复一遍,仿佛要把这段话刻在他心里。

“tha~gaol~ aga ~ort——知、道、啦——”他学着这陌生的发音,眼前全家福里,年轻的沈方慈和时约礼一起抱着还是婴儿的他,一家三口笑的温柔静谧。

时敬之随意指着照片上的人说,“那这个呢?”

房间里突然没声儿了。

身边人静静不说话,时敬之靠着他的胳膊,蓦然觉得他有些抖。

半晌,身边人开口,那人低低说着,而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古怪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

时敬之轻轻睁开眼,盯着全家福想。

原来竟然是这样……

无数碎片一般的瞬间似乎都在某个时空裂痕中重合了。

时敬之终于懂得,那些漫长岁月中的阴差阳错终究是有原因的,而当年那个少年人口中的音调,只是一句古老的、源自凯尔特语的呼唤。

“父亲。”

书房中,他靠在闻命怀里,呆呆望着照片上时约礼年轻的面容,听到身边人发出缓慢的音节,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微妙的艳羡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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