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碎片(2/2)
他讲这话的时候举重若轻,薇薇安却感觉如鲠在喉,她忍不住追问:“是因为怕错过对方的吗?”
时敬之明显一愣,却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整个人的态度特别温和,仿佛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表情安宁又平和,气质也完全软化下来。
薇薇安却觉得更加不安,她怕对方随时恢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于是换了更加稳妥的话题:“所以其实以后时先生一直去接你,对吧?”
“是在第二年夏季学期开始。”时敬之迎上对方的目光,坦然解释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快,工作交接需要时间。”
一年有三个学期,第二年新学期开始,应该是三月份左右了。
虽然说德尔菲诺有四季,四季分明,但是这里纬度很高,最高的位置延伸进北冰洋。
所以严格来讲,从九十月份就已经进入了冬季,天在下午两三点就黑尽了。
而冬季假期只有圣诞节前后,再开学就是一月份,那算春季学期了。而时敬之提到的夏季学期,是在天气渐暖的五月初。
所以,时敬之独自一人走过了整个寒冬。
薇薇安心里得出这样一个答案,再看到对方平静无事的脸,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
她甚至忽然不想问下去了,过了几秒才迟疑道:“你觉得开心吗?”
“嗯?”时敬之疑惑不解,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就是…他去接你,你应该很开心的吧。”
“啊——你说这个。”时敬之又轻笑起来,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仿佛怕对方不信,他又认真强调:“我记不清了。”
你的记忆力不是顶好的吗!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薇薇安在他的凝视下轻轻点头,直到得到她的这个反应,时敬之才移开目光。
时敬之不再开口,气氛又陷入凝滞,舞台上的歌剧热热闹闹,薇薇安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听。
她张了张口,最后找到自己的声音,在混乱的思维里找出话题,然后问出一个简单无比的问题:“那你……在桥边就一直写作业?桥边怎么会有桌子?你在哪写?”
“桥边有大石块。”时敬之说到这里又笑起来:“就是人工修的石块,像护城河的围栏,小男孩喜欢爬上去再跳下来,比赛谁跳得远,输了的请赢了的人吃糖葫芦,那个桥边上有个老奶奶卖糖葫芦。”
糖葫芦,这可真是一种古老的零食,现在已经失传。听老一辈吃过的人回忆讲,它由一种叫做山楂的果实制成,通红剔透。
“好吃吗?”薇薇安问,她装傻充愣道:“我没吃过这个……就是,我怕酸,听说很酸。”
时敬之轻易相信了她的解释,然后摇摇头说:“我也没吃过。时夫人不让我随便吃路边的东西,不卫生。”
薇薇安再次哑然,她笑着笑着,让自己的声音变更自然:“你的记忆力真的很好。”
时敬之轻松地接受了她的赞美,他没什么触动,这话他从小听到大,已经没什么感染力,便只是点点头:“谢谢,很多人这么说。”
薇薇安再次小心翼翼道:“那你在桥边还做什么?写完作业就回家了?”
时敬之这次没有很快回答,他沉吟不语,转头看向舞台,过了一会儿他望过来,给出思索后的答案:“数钟声。”
***
“真是像我听来的故事。”薇薇安最后点评说:“《我的父亲》。我听说时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对吗?严厉却慈祥的父亲,看似温和然而意志坚定的母亲。对集体无私奉献,对孩子进行无微不至的呵护。真是属于东方的式的,艰苦朴素又默默无名的那种一线人员。”
“他一直希望我善良、勇敢、正直、坚定。”
时敬之只是点点头:”我小时候,父亲总是教导我,要我好好听话,干净做事。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要正面阳光,要有远大理想,在他眼里,我可以一直保持优秀,一帆风顺。然后成为一个胸怀宽广的人,为了全人类奉献自我,做出一些有意义的事。”
“是很真切的期望了。你现在不就是这样的吗?你在按照他给你规划的路线走。”
薇薇安称赞他说:“你就像是个虔诚的教徒,精确地奉行社会制定的最高标准的教义。”
“时先生为你树立了一个好榜样。用一棵树去撼动另一棵树。电子扫盲计划初期困难重重,但是听说时先生带队的那片山区里的孩子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她问:“我说的对不对?”
时敬之淡淡道:“他本人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至高理想,并对此深信不疑。”
薇薇安轻轻鼓掌,又道:“是很伟大的壮举。虽然我对小孩子的培养无话可说。但是现实就是,在这个时代,医生的孩子是医生,律师的孩子是律师,乞丐的孩子是乞丐,自他父亲那代人开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似乎某个阶层的路已经封死了。
也许往百年前数过去,人们的成就可以归因于时代或者集体的力量。
但是自我们父亲那代人开始,一切似乎都变了,年轻人们所有世俗的成败更归结于自我选择。”
薇薇安眨着眼睛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时敬之看完了后半场的《巴黎圣母院》,他问薇薇安:“为什么让我猜故事的结局?”
“我以为你会说那是个happy endg的童话故事。”
薇薇安:“太多小孩子听过了,我给他们讲的时候,他们总是问我结局。”女人身上眼中露出欣赏:“我也很好奇。”
时敬之陷落进软椅中,脸上流露出安详的笑意:“…你为什么不这样想,他其实根本不想回家。家对他而言,是一个伤人的地方,是一个监狱一般的存在,而世人眼中、处于荒郊野外的大森林却是个安全的城堡,那里有他从来没吃过的、让他无比好奇的糖果,他一直想吃却从来没吃到过的糖果,甚至还有,一位好心肠的森林之神。”
他说的时候,明明在笑,薇薇安却感觉很飘渺,有很多东西被透明的隔膜挡住了,那么空洞。
时敬之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他冲女人望过来,眼神堪称温柔:“你觉得呢?”
“这真的是个——”薇薇安嗓间一窒,继续道:“奇思妙想。”她继续说:“那你的答案是什么呢?小法尔回家了吗?”
“童话故事本来就应该有个好结局是吗?皆大欢喜。”时敬之没有回答他到底回家没有,他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本来的故事也没有答案。”
“时先生没有把这个故事讲完。”时敬之神色平静地解释:“他后来去山里支教,没有时间去思考故事。”
薇薇安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