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2/2)
至少凭他在凡间流浪的那些逻辑,解释不通,也学不懂。
他不想,或者说害怕叫别人知道自己的异样,因而每当这时,他要么会没心没肺地跟着别人一起笑、一起哭,吐吐舌头蒙混过关,又或者像是知错了一样,心虚地垂下头去。
但这次的师尊却好像不只是生气,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更多的是怜爱,以及……难过?
楚襄叹了口气,摸了摸楚曦岩的头,说出的是和秋禹钧同样的话——
“曦岩,其实你可以再任性一点,不用这么乖,也不用事事都替别人考虑。那根藏灵参的确贵重,但你问问自己,真的想要被当个物件送出去吗?”
——他当然是没所谓的。楚曦岩这样想着,可望着师尊的眼睛,他却发现,这句话他好像说不出口。
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
眼前的一切渐渐从回忆中抽离,待秋禹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楚曦岩才意识到,他将那句“为什么”问出了口。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这些了。”秋禹钧捋了捋他的发丝,“想想明天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早些睡,好吗?”
“……嗯。”
随后床帐内便没了声音。秋禹钧一下一下轻拍着人的背,直到听着怀里人呼吸声逐渐均匀之后,他才放松下来,搂着楚曦岩入了睡。
但楚曦岩其实没睡着。
他闭着眼睛,脑内却愈发清明,不断回想着过去师尊跟他说过的话,又想着秋禹钧对他说的同样的话,隐隐约约地,好像从过去那些一团乱麻中抓住了什么,可真要顺着捋起来,却发现什么都弄不分明。
又是这样,好烦。
在努力闭了会儿眼却仍旧没有任何睡意之后,楚曦岩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披起一件单衣出了屋门。
客栈顶上,凛冬的北风呜呜咽咽吹得起劲,倒是跟师门寂静峰上的山风有些相似。楚曦岩坐在屋檐上,由着冷风呼啦啦地往脸上刮,望着冬夜里零星几处灯光,努力摒除脑中繁杂的思绪。
不知这样呆坐了多久,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被兜头包进了一件宽大厚实的裘衣里,呼呼啦啦的冬风被尽数挡住,冰凉的皮肤很快又泛起暖意。
“怎么每回出来都不知道穿厚点衣服。”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楚曦岩从毛领钻出脑袋来,果不其然便见自己又被秋禹钧抱进了怀里。
“修为已经恢复大半了,不怕冷的。”他嘴上嘟哝着,身子却很自觉地又往人怀里蹭了蹭。
“……好好,不冷。”秋禹钧无奈地将人又搂了搂,“是睡不着?”
“嗯。”
“那……要不要听我讲睡前故事什么的?或者唱个摇篮曲?”
“你还会唱摇篮曲?”楚曦岩从秋禹钧怀里探出头。
“自然会,小时候我贪玩不睡,先生经常这么哄我的。”秋禹钧将他脑袋又按回怀里,“怎么样,要不要听?”
怀里人却忽然沉默,过了一阵才答了句:“……算了。”
秋禹钧泄了气,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搂着楚曦岩坐在屋檐上,陪着人看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灯火。
夜深了,零星灯火也渐渐熄了。
“阿钧。”楚曦岩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快便被吹散在呼呼的北风中。
“怎么了?”秋禹钧蹭了蹭他的额角。
“……我真的不是坏孩子吗?”
“不是。”
“那你觉得,我当年杀了鹿云门上下,有错吗?”
“当然没错,残害百姓,他们该死。”
“那……那几个流民呢?他们是凡人,可我也杀了他们。”
“他们也该杀。”秋禹钧的声音愈发冷了起来,“那些杂碎跟着王顺折磨你们的时候可没把你们当人看。”
“这样吗……”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秋禹钧这么搂着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怀里一声极低的苦笑。
楚曦岩双目虚焦地望着天上一轮月亮,喃喃开口:“所以,我没做错,对吗?”
“当然。岩岩做的很好。”
做的好……对啊,他将那些作恶的、该死的人杀了,这很好,非常好。
拥着的怀抱十分温暖,裘衣暖融融的毛领围在后脑,严严实实挡住了寒夜凛冽的冬风。莫名地,楚曦岩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些想笑,有些想哭,可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像是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走了上百年,待那东西一瞬间碎了,才恍然觉出,原来自己已经很累了。
如今再想想那些荒唐的过去,着实可笑。
于是他便真的笑了起来,从一开始压着声音,到后来愈发放肆,笑得整个身子都跟着抖起来。秋禹钧吓了一跳,侧过脸要去看他,却被人抱的越来越紧,力道几乎箍的人发疼。
“对,是他们,是仙家百门不该养痈畜疽,不该妄自尊大,不该高高在上,不该妄言天道……”
楚曦岩笑眼望着天上月,一句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他语气轻飘飘地说出来,竟觉得有些上瘾了:
“不顾百姓疾苦,擅自发动战争,如此,却敢妄称仙门?这天下修士万千,又有几个配得上称仙君?”
他这般笑了许久,待笑够了,又在秋禹钧脖子上蹭了蹭,轻声道了句:
“阿钧……我讨厌他们。”
秋禹钧愣了下,继而抚上他的后脑。
“我也讨厌。”
楚曦岩像是得了什么顺心的话,猫儿抚了毛一般在他怀里“唔”了声,随后又补了句:“但是我师尊很好,师兄也好,还有很多师弟师妹,他们都很好。”
“嗯嗯,他们好。”
秋禹钧继续顺着毛撸,好一阵却等不到下文,才不自然地咳了声,问:
“那……我好不好?”
“阿钧当然也好。”楚曦岩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而且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