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岩(2/2)
秋禹钧顿时愣住。
他定定看着楚曦岩手里的那份折子,良久,仰天苦笑一声,却没有将那折子接过来。
是了,他是魔君,他不能放纵,不能放弃,也不能放下。黎民的苦难还压在他身上,他这条命又哪能这样轻易地被鬼谷夺了去。
只是,在最后,他还想再稍微贪心一点……
“岩岩,想不想随我出去玩?”
楚曦岩对他这话有些意外,他看向这人有些疲惫的双眼,又垂首看了看手里那份折子,似是看懂了什么。
梦里的洪水是虚幻,现实中的苦难却是真的要有人来担。
只是他们若要醒来也只有一个死字,明明都回不了家了,还要再去想那些烦恼做甚。
但这句话他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而是叹了一息,将手中奏折随手一扔,露出一个称得上释然的笑:
“好啊。”
年关过去不久,辰都还依旧十分热闹,大街小巷行人熙熙攘攘,街边店铺商品满目琳琅,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秋禹钧施术为楚曦岩掩去了狐耳狐尾,两人在街上走了没一会儿,楚曦岩怀里便塞了各色小吃。
说起来,比起宫内的精致菜式,他倒更偏爱街头巷尾这些看上去很是粗糙的吃食。
“那边还有个卖糖葫芦的,要吃么?”
楚曦岩随着他的话擡头看了一眼,一边捧着吃了一半的油糖糕咬了一口,一边含糊不清道:
“要。”
得了令,秋禹钧很快便带回来两串糖葫芦,一串给了楚曦岩,另一串则自己拿着,张开嘴咬了一口。
楚曦岩起初还有些惊讶,毕竟已经辟谷了的人,若是修为不足,摄取这些俗物对修行只会徒增负累。
但……也是,那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在乎了。
“糖葫芦好吃吗?”楚曦岩眨眨眼问。
却见秋禹钧立刻皱紧了眉头,努力嚼了几下才咽下去:“好酸。”
楚曦岩心道这人真娇贵,糖葫芦还能酸,他跟着咬了口,却也立即皱紧了眉头。
好吧,确实挺酸的,看来这家的糖葫芦技术不到家。
可即便是这么酸,也不能浪费粮食,他俩合计了半天,最终选定了旁边一个看着他俩流哈喇子的小姑娘——
“小妹妹,哥哥送你糖葫芦好不好啊?”
小姑娘顿时眼睛都亮了:“好!谢谢哥哥!”
成功处理掉糖葫芦,两人对视一眼,趁着那小姑娘还没吃立即开溜。
……
一天的时间,他二人逛遍了整座辰都。
待到日落西山,两人正走到了城郊。
城郊不如城内喧闹,安静得祥和又寂寥。秋禹钧坐在一个隆起来的小土坡上剥一把花生,楚曦岩则坐在他旁边剥一袋糖炒栗子。
远处残阳如血,余晖勾勒得二人面庞满是温柔。
楚曦岩嚼着栗子,忽然问了句:“在我变回人形之后,你便知道了?”
“是啊。你跟我梦见的那人长的一模一样。”
秋禹钧随手扔了一把花生壳,又低声道:“况且这么久了,本座也该醒了。”
楚曦岩不再说话,而是望向远处夕阳下的一片果林。果林里种的似乎是桃子,但很可惜,现在的季节桃子连花都没开全,更是半个熟了的果子都没有。
至于他们,也等不到果树结果了。
终于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楚曦岩本以为这一遭已经弥补了太多遗憾,自己已经能坦然上路了。
可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放不下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
越过那片果林,向东一直走,跨过鬼谷,便是临风门了。他还想再去见见师尊,再去见见师兄,哪怕这梦里的他们只是幻影,至少可以告个别。
可惜来不及了。
秋禹钧递了花生给他,他没有接。
他望着远处逐渐开始消弭的边界,又问了句:“我有些好奇,陛下为何要急着醒来?反正大家都出不去了,死在梦里不是更好?”
秋禹钧吃了剩下的花生,拍拍手上的碎渣,看向天边渐渐浮现的黑暗,眼眸深邃:
“本座这条命可不止是我一人的。”
他转头看向楚曦岩,又补了句:“况且,你其实也不想死,对么?”
楚曦岩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魔君说自己的命不止属于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师门给了他新生,他也合该为师门赴死。
但……
“你费劲心思地将本座骗到这鬼谷的深处,想拖着本座一起上路。但其实,你并不想死的。”
“不然为什么,你要哭呢?”
阴冷的鬼风骤然吹了起来,吹的楚曦岩四肢脱力,意识被丢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在完全被鬼谷的力量冲击的昏过去之前,他感到自己脸庞滑过温热的触感,拂去溢出眼眶的热意。
天边的景象逐渐彻底崩溃,鬼谷露出了黑暗的獠牙,张牙舞爪地蚕食着祂所营造出的这片梦境。
秋禹钧抱着楚曦岩,一边竭尽全力抵挡着鬼谷的冲击,一边为昏迷不醒的怀中人灌输灵力。
楚曦岩不想死,他则是不能死。
因为他姓秋,因为他是魔域的君主,因为他身后还有万千黎民。
所以他必须要活着回去,带着他的小狐貍一起。
鬼谷还在放肆地叫嚣着,秋禹钧本就负伤,此刻更是被逼得咳出一大口血来。但比起他,他怀里这个却是更加不妙,几乎只差一口气便要入了黄泉。
秋禹钧便是努力吊着这口气。
他先前曾因怀疑楚曦岩,在此人以人偶布阵寻路时种了蛊,如今反倒刚好借这本是夺命的心蛊来给人吊命。
但这么撑下去终究不是法子。人偶早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不知所踪,他无论带着人往哪个方向迈步,都始终远离不了此处。
更不妙的是,他就要撑不住了。
架在身前的结界不堪重负,终于碎成了齑粉,悍然灵力夹着鬼气朝他涌过来,强撑着的意识也随之被抛入深渊。
但在最后那一刻,他隐约看见了一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