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2/2)
后者被它扯得被迫歪了歪脑袋,随后一把抓起人偶试图抢救自己的头发。人偶在他手里竭力挣扎,终究还是没能逃脱魔爪。
于是他小嘴一撇就要向主人开口告状,却转头便看到秋禹钧顶着一张想要杀人的脸。
人偶:……
算了,打不过,还是忍吧。
于是他只能呆在魔君手里,恹恹地指了个方向:“那边。”
……
楚曦岩被身边人牵着走了许久,他目不能视,只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时而坚硬时而绵软,有时像是全身失重一脚踏在了虚空,有时又像陷进了无底的沼泽,须得拼尽全力才能迈出步子。
他二人穿梭在紊乱的空间中,周围的灵力与鬼气纠结缠绵,乱作一团,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一脚踏在了实处。
周遭纷杂的灵力终于稳定了下来,被秋禹钧攥在手里的人偶举起两根布条做的手臂欢呼一声:“到啦!”
根据它探得的路来看,此处空间较为稳定,是个不错的歇脚处。它看得出主人身体实在抱恙,特地挑了这么个地儿给主人好好休息。
可真是太贴心了。
欢呼完那句,人偶就要从秋禹钧手中挣出去跳到楚曦岩那边邀功,只可惜抓着他的这人实在不讲理,依旧把它攥得死紧。
人偶挣脱不成,只能泄愤似的挥着两个布条啪嗒啪嗒地砸秋禹钧的手。
秋禹钧完全没理会这边,他一只手扶着楚曦岩,往他腕子上探了探,眉头紧紧蹙起。
经这一遭,自己这根救命稻草的伤又加重了。
这次秋禹钧探脉,楚曦岩甚至连遮掩的力气都没有,额前沁出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淌。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着,似乎来到这片地方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这片空间是一片雪境,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放眼望去尽是银装素裹,白的晃眼。
一簇抱着团的雪花落在楚曦岩的脸上,冰冷刺骨。只见这人猛地瑟缩一下,似乎是被这冷意激得,面上泛起一丝清明。
他问:“下雪了么?”
随即不等人回答,又道:“快找个地方躲一躲。”
秋禹钧皱着眉,往这人额头上试了试,果不其然,一片滚烫。
他方才说的虽是胡话,但他们的确需要找个地方躲一躲,这里看着安静,但毕竟还是鬼谷,大意不得。
他往四周打量,白雪覆盖之下尽是枯死的巨大树木,黑漆漆的枝干向上伸着,搅碎了灰白色的苍穹,又被积雪和冰棱往下拉坠着。
树木粗壮,不少躯干上生出树洞,秋禹钧选了一个宽敞的,扶着楚曦岩走了过去。
踏着长靴的双足在蓬松厚实的积雪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秋禹钧扶着人没敢走太快,却只听“咔吧”一声,身边这人似乎踩到了积雪下的什么东西。
随后他便感到扶在自己手臂的的手指骤然收紧,听见楚曦岩声音虚弱,尾音还发着颤:“是……骨头吗?”
秋禹钧被问的一惊,往这人脚底看去:只见一截白色棍状的东西被踩得断成两截,从厚实的白雪中翘出一角来。
正是一根白骨。
他停了脚步没有回答,讶然望向身边人的脸,后者双唇微微颤抖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积雪能盖住的,可能是树枝,可能是石头,也可能是别的许多东西。可为什么他问的是……白骨?
他这是烧昏了头,做了什么噩梦?
兴许是感受到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从刚才起便一直安静的人偶从秋禹钧手里扒拉出来,看了眼楚曦岩脚底的东西就要答话:
“主人,是……”
话没说完就感到一股要杀人的目光,它僵硬地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秋禹钧那张想把他捏死的脸。
人偶:“……”
“是……是根树枝……”
答完话就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不敢再触这煞神的霉头。
秋禹钧心道楚曦岩真是白给它点睛了,半点眼色没有。好在身边这人听了回答后放松下来,他又小心扶着人走,终于到了那处树洞。
树洞外面天寒地冻,洞里也好不到哪去。秋禹钧在四周设了阵法,挡住些风雪,这才使洞内有了些温度。
树洞里两人倚靠在一处,楚曦岩把自己缩成一团,下意识地往秋禹钧那边靠,似乎是在寻找热源。秋禹钧无奈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已经意识不清的人揽到了怀里。
总算靠在了一处热源上,楚曦岩这才终于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着的意识此刻彻底断了弦,半昏半睡地没了动静。
秋禹钧垂首看着怀中的人,后者眉头紧皱着,时不时还会发抖,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他眼前蒙的布带被不知是汗液还是泪水浸湿了,原本干涸的血渍晕染开来,贴到皮肤上,看着很不舒服。秋禹钧干脆伸手把布条除去了。
没了布条的遮挡,那双精巧灵动的眼睛便完全显露出来。楚曦岩的眼睛是极好看的桃花眸,睫毛浓密纤长,眼尾微微上翘,天生的眉目含情。
只可惜这双眼睛过去在看向他时总是盛着算计,带着敌意,甚至蒙着杀气。
说来也是神奇,这样一个前不久还想取他性命的人,如今竟毫不设防地靠在他的怀里,白皙的脖颈裸露着,自己只要一伸手便能轻易掐断。
可他又这么做不得,甚至还必须好生护着。
一座鬼谷将他们二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要么一齐活着出去,要么共同葬身此地。
他仰天轻叹一口气,心下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又望向洞外的茫茫白雪,忽然想到楚曦岩一脚踩断的那根白骨,保险起见便放出灵识反复探了探周遭,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收了回来。
左右无事可做,他便又将目光投回了怀里。
怀里人眉头紧蹙,眼睫轻颤着,双唇张张合合似在呓语,搭在他大腿上的手微微蜷起,抓皱了他先前被天雷撕破的外袍。
秋禹钧此时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他在谷外认识的那个楚曦岩,是连魂魄都敢去化鬼的疯子,是临风门养出来的一条咬人的疯狗。如今这副样子,就好像忽然发现原来在凶兽的皮毛下藏着的竟是一只柔弱的兔子。
他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联系起这人先前的样子,他心道就算是兔子,也一定是个会咬人的。
他默默肯定了这个想法,脑中蓦地又想起一件往事。
那时他即位没多久,四海之内尽是赶着来巴结他的人。曾有北境一位城主为他献上一只灵狐,那只狐貍通体雪白,被关在华美的金色笼子里,见到生人后明明还不住地发着抖,却又一边又炸着毛冲他呲牙。
他当时政务实在繁忙,无暇顾及它,便叫宫女带下去好生喂养着,如此过了数月。
直到有一天,那只狐貍忽然死了。它用尖牙咬断了困缚住它的牢笼,却又被断裂后锋利的金丝刺穿了喉咙,鲜血把半边身子染的赤红……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只狐貍,但又总觉得怀里人似乎跟那狐貍莫名是有几分相似的。
怀里人额头依旧一片滚烫,不知梦见什么,又不安地动了动,秋禹钧搭在他腰间的手下意识跟着收了收,可在盯了一阵子对方微蹙的眉眼后又忽地松了手,连带着眼底的情绪也彻底冷了下来。
真是可笑,他为何要在意对方是什么样,他要的不过是个引路人,带他脱离这深渊罢了。
只要能保证他活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