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更(2/2)
“不可信!不可信的很!”
宁帝声音洪亮,动作极大的挥袖,但站在中心,周围无数人的目光都朝几人投去,宁帝环视四周,眼神一会儿看向左边静立着的大臣,一会儿又看向右边,好像想看穿他们这会儿不说话,心里是在想什么,是信自己,还是信禇滇?
他心虚了。
他若不惧禇滇之言,当不会这么浮夸,更不会恨不得禇滇立马死掉。
“当年,其实皇后还安排了大皇子带兵支援,若遇不妙,大皇子当会赶去相救。”
宁帝的咆哮过后,满殿静寂,顺贵妃平缓柔和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不少人视线瞬间朝她看去,宁帝闻声,狠厉中掺杂着几丝意外的眼神也马上朝她投去,顺贵妃站在那里,往日里,她是不会出现在这泰宁殿中的,可此时,那道瘦弱纤细的身影像一株美丽的花,在庄严空旷的大殿里,立于众人眼前,说不上是什么意味的无声冲宁帝一笑,那双眼眸里,全是淡漠,仿佛一切在她看来都不重要了。
“大皇子是皇后给她自己留下的一道后手。可那时,陛下曾让臣妾私下找大皇子妃,威胁其想办法阻挠大皇子出京救援皇后,大皇子妃答应了。于是,后来大皇子果真就去迟一步,皇后身死。”
满殿静悄悄的,如果说禇滇真情实感之下的指控,还有人去怀疑是演的,但当顺贵妃这话一出,无疑是更加佐证了禇滇道出的真相。
宁帝当年到底有没有这么做,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但顺贵妃接下来的话,才是将他更加钉在了耻 辱柱上。
“当年太子陈琮为何逼宫造反,不是陛下你授意我前去出言相激的吗?包括他被废除太子之位后,囚于朝阳宫,让我暗中下药致其痴傻,不也是陛下你想看到的吗?”
“臣妾听命行事,然君心似铁,半点不念往日旧情,那妾身倒也不介意道明当年原委,省得七殿下,恨错了人。”
“你闭嘴!”宁帝额角青筋一直跳着,身体不住的打着摆子,当真是恨毒了开口拆他老底的顺贵妃,咬牙沉声骂出一句,“贱妇!”
“何故血口喷人!”
“明明是你心肠歹毒!是你加害皇后和太子,与朕何关?!”
他骂完,顺贵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反驳,更无言语。
可她此时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宁帝环顾四周,他站在大殿中心,四面八方都是看向他的人,此刻,无一人言语,无数人脸上或多或少的有些表情雷同,眼神更是出奇的相似。
“陛下这么想杀我,可惜,我就是死不了。”
再开口打破寂静的,是陈闲余听起来分外随意又散漫的声音,可怎么可能真的心情轻松呢,他忍住喉间的涩意,面对面和宁帝站着。
中间不过隔了几步的距离,却是陈闲余走了十三年才终于走到的位置。
“十三年前,我母后早已料到出宫祈福之行会不顺,所以特意将我藏在宫中。”
“我根本就没随她出宫,她带在身边的,是我的替身,意外吗陛下?”
宁帝看着他,恨不得生吞了他,可又奈何不了他,面皮涨红中逐渐发紫。
陈闲余一身白衣染血,立在那里,好像已感觉不到腰腹间的疼痛,他看着宁帝,脸上没什么表情,宁帝也望着他,两人对视着,眼中清楚的映出对方的模样。
一个眼里全是恨,一个脸上却只看到淡漠。
很久以前,很多次,陈闲余也以为,当自己真的站到宁帝面前找他报仇时,自己会是一幅满脸愤恨好似杀红了眼的模样,然后,一刀挥出,任由宁帝的鲜血打湿他的衣襟,那时,他会得到无比的快意。
可现在,当下这一分一秒,他竟心理处于诡异的平静。
“从我诞生起,知道你不喜欢、甚至是想杀了我时开始,母后她就暗中派人为我搜寻起了长相相似的替身,从我一岁到八岁,年年都在找,总共为我找到了十二个。”
“你不知道吧?在千秋宫的地下,有一间密室,有一部分替身就被养在那里,还有一部分养在宫外,以防万一。”
“终于,在我八岁那年,这些替身起到了作用。”
“那天,我没跟着母后出宫祈福,我就躲在千秋宫的密室里。”
“母后在出宫前,早早的就安排了信得过的宫人,计划好了十二条不同的出逃路线,只要她的死讯传回,这些人就会带着我的替身分成十二路按计划逃离皇宫出京,而我,就混在这些人中,成为第十三个逃出宫去的‘七皇子’。”
“只是当年我逃出皇宫的时候,出了意外,比计划中的要更早行动。”
那天的情景,陈闲余至今难忘,有多深刻呢,可能到老、到死都忘不掉的那种。
他继续说着,没有丝毫卖关子的意思。
“也就是在太子皇兄宫变当天,我趁乱逃了出来。”
“可……”陈闲余的目光蓦的朝朝臣中的沈重投去,后者面上一顿,看表情是疑惑的,也有人发现了陈闲余的动作,亦是不解。
“可在我逃出宫门之前,我本想再最后去看母后一眼。”
“这一去,却叫我正好撞见沈卓趁我母后灵堂中的宫人四散逃离,无人看守之际,胆大包天,蓄意纵火烧我母后棺布!”
就因当年他为非作歹时,被他皇兄逮住教训过,所以便伺机报复,却没想,正好叫他发现。
而他那时,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再去看母后最后一眼。
陈闲余尾音一沉,眼神也变得冷厉至极,“沈大人,你应该还记得此事吧?”
那天,他离开时,分明看到了沈重出现。
此言一出,立时吓了不少人一跳。
他们纷纷看向在场的沈重。
沈卓是谁,那是沈重他儿子,京中无人不知其恶名。
当年皇后葬礼,按例,朝中达到品级的官员官眷符合年龄要求的,都要入宫哭丧。
可那天,正好赶上太子宫变,人人都生怕殃及池鱼,多数顾着逃命去了,那沈卓当真便趁无人之时,做下如此有辱国母身后之事?
那为什么无人发觉?陛下也未问罪?
等等,皇后葬礼,应该就是礼部尚书沈重操办的吧?那他要掩盖什么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沈大人,你当年莫非做了什么包庇亲子?”
“这可是皇后娘娘啊!一国之母!岂容你家小儿辱得!”
“……”
不等沈重说话,周围已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算小的议论了起来。
沈重额头冷汗下来,吓得立马跪倒在地,“七殿下,当年之事,小儿并非有意……”
不等他说完,陈闲余轻描淡写的补上一句,顿时叫沈重惊的重新擡起头来看向他。
“无妨,有错我已经罚了,沈大人倒也不必忙着请罪。”
“沈卓新婚那天,我亲自前去送过一份贺礼,沈大人不是亲眼瞧见了吗,觉得心喜吗?”
一瞬间,沈重只觉天旋地转,看着面前陈闲余的身影都时黑时白一阵儿。
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不要那么聪明,脑子转的不要那么快。
但想想看,陈闲余说已经罚过了,怎么罚的?
新婚,亲眼见过。
最先让人想到的,无外乎便是那场离奇的烧身之火。
原来、原来竟是陈闲余暗中所为!
沈重喉头阻梗了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体更是酸软的厉害,眼中不觉泛起泪光。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是陈闲余慢慢走向宁帝。
明明陈闲余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不出丝毫怒火的痕迹,但莫名的,就是叫人感觉到了危险,宁帝更是开始慢慢后退。
直到,陈闲余在行至禇滇父子俩身边时,像是顺手,又十分自然的夺过禇荣手中染血的刀。
“七殿下!”
禇荣失声轻唤,不欲将刀给他,但陈闲余毕竟不是宁帝,他年轻力壮,纵使身上有伤,要从禇荣手中抢过一把刀去还是轻而易举的事的,更何况,禇荣并不敢强硬的拦他。
而当陈闲余左手拿刀,步步向宁帝逼近时,在场无一人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宁帝脸色大变,又惊又怒,“大胆!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父皇!”
“七殿下,你我有言在先,你不可行大逆不道、悖逆之举!”杨靖反应迅速上前,挡在宁帝身前。
而施怀剑这时也上前了,站到陈闲余身边,两边士卒重新刀剑相对。
而今真相大白,可不就到了最后的清算环节。
且看陈闲余的架势,也不像是会放过宁帝这个父皇的样子,殿中气势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哧……”陈闲余看了眼杨靖,话不多说,“你若阻我,便当你我之间从未有过约定之事。”
“你大可试试,看是你带他逃得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七殿下冷静,不可啊!”
朝臣中,有欲上前劝的;也有置身事外,不欲卷入这对天家父子仇怨的。
他们心知,陈不留是为母报仇,没有错;可他若弑君杀父,将来就是登上帝位也终会被人诟病,唾骂万年,在民间的名声指定得坏成什么样儿呢。
所以,不管是出于感情,心生同情等心理也好,还是为利益,他们中的一些人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陈闲余‘犯错’而不理,真让他背上弑父杀君的骂名。
甚至,这些人中,也包括张丞相。
就在他们想继续劝的时候,顺贵妃的声音成功吸引了陈闲余的注意。
“陈不留,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你皇兄陈琮为什么逼宫吗?”
陈闲余朝这个女人看去,面色冷漠似雪,不近人情。
顺贵妃一句话踩中重心,也是让陈闲余不能不关心的点。
她缓缓道:“因为,我告诉了他两个秘密。两个在他听来,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终于决定逼宫造反的秘密。”
“其中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你可以选择放弃,不听,但我认为,你若知晓这是两个怎样的秘密,你定会为你的放弃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