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阿染又不是神仙(2/2)
有人帮忙,捆麦子的速度勉强能跟上。
林朝霞气得想哭,贼老天,一年几个月不下雨,说下立马就是狂风暴雨!
别人家的大半分地能抢回去,她家三分地不知道能不能割完,只妹妹家的一亩地肯定收不完。
林朝霞抹把眼,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她哑着嗓子吩咐女儿儿媳,“你们不割了,先拉回去,阿染那边捆了多少都装上车。”
还能怎么办呢?能收多少是多少吧……
天色暗下来,风越来越大,呼嚎着,天边雷鸣阵阵,起了闪电。
麦秆被吹德弯了腰,低低的,似乎就要挨着地。
地里的人睁不开眼,几乎要站不住,但是这会都希望这风再久点,雨下来得再晚点。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林春兰眼里砸在麦秆上。前头下种施肥捉虫拔草的劳累记不清了,这个月日日顶着烈日守着,阿染一桶桶水从山里担下来,累得大病一场,眼瞅着要收了……
“春兰妹子,愣傻着干啥呢,就剩这点了,赶紧割完抱回去。”不知谁在对面大喊。
林春兰愣愣的擡头,天黑了,她看不清,眯了眯眼,瞬间惊了。
自家那一亩地的麦子,本该还站着一大半的,现在看去,只剩下矮矮的麦桩!麦子都没了,都没了……
她哆嗦着唇大喊:“麦子!我家麦子!阿染,阿染……”
“阿染刚拉车回去了!春兰妹子你别急,就剩最后半分地了,肯定都能抢回去。”
林春兰听出声了,这是住村西头徐家大姐的声音。
她这会才看清,自家那一亩地上,有人在弯腰捆麦子,有人在往背篓里装,还有人背着背篓往村里跑。
“快,装车,我家车过来了。”柳春生在风里喊一声,“春兰,你家堂屋堆不下,多的麦子都放我家了,这车也先拉我家去。”
柳春生家是村里唯一的砖瓦房,院子大,房间多,堂屋也大。
林春兰大声应了:“好。”
村长不会昧下她家麦子。
最后一车麦子,柳春生在前面拉,林春兰和另外六人在板车两侧和后头推着跑。
天黑得看不清路,有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稳住身形,继续跑起来推车。
闪电划破天空,瞬间照亮眼前的路,也让林春兰看清了身边推车人的脸。
是柳腊梅。
平日里最爱占小便宜,每次阿染从山里回来,都恨不得扒开背篓看看里面装了啥,野菜都想薅几颗走。
她想起来了,刚才在她对面割麦子,骂她“傻愣”的就是柳腊梅。风太大,柳腊梅嗓子好像有点哑,少了平日里那股尖利,她一时没听出来。
板车拉进柳春生家的后院,众人七手八脚的抱起麦子往堂屋里放。
风太大,下起雨来廊檐下,杂物棚里都会有雨飘进来。
堂屋里堆满了麦秆,柳芽没点灯。她就着闪电的光亮,指给林春兰看:“春兰婶子,这边都是你家的。”
一左一右,靠墙码着的麦垛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林家的。
林春兰回忆往年自家四亩地的麦垛,大致估算下,这垛大的差不多是四分地的麦子。
柳春生说自家放不下了,那就是一亩地的麦子都收回来了!
林春兰沉浸在震惊中,呆呆的看着麦垛,这时才感觉到脸上、手上的刺疼和一直弯腰的酸痛。
其她人也没急着走,从跟着林家往地里跑开始,大伙就绷紧了弦,一刻不停的劳碌,这会终于能喘口气。
有靠着麦垛站着的,有 坐在麦垛之间过道上的,还有站门口朝黑漆漆的天边张望的。
“老天也太吓人了!这要是阿染晚一会回来喊人,乌漆嘛黑的,想抢都抢不了。”
“是啊,看这架势,雨小不了。”
“风小了,不会是不下了吧?”
“不下雨也该抢收,这风能把麦子都刮倒了。”
雷声收了,闪电也泄了气,不时在天边闪闪,再没划破夜空的气势。
“霹雳吧啦”“碰”“碰”“碰”!
门口观望的人“哎哟”一声,飞快的后退一步,关上门。
“下冰雹了!”她惊讶的大喊,“有个手指头大的打我胳膊上,还有鸡蛋大小的!”
“碰”“碰”“碰”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头顶上不时“当”的一声。有瓦片挡着,不担心砸自己头上,仍吓得人猛缩脖子。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眼睛瞄向屋里的麦剁,庆幸油然而起。
若是今晚没有抢收麦子,这场冰雹下来,林家的三亩八分地会颗粒无收。
冰雹“乒乒乓乓”下了一刻钟,转而是倾盆大雨。
豆大的水滴落下,万马奔腾似的震耳朵,又像是数不清的鼓点密密麻麻的砸在人心上。
半小时后,屋里等着雨停的人们,听到了门外水流的声音。
有人小声喃喃:“阿染,有本事啊!”
有人铿锵出声:“这麦子,是有福!”
这下,众人都忍不住了。
“我家那几背篓,也不知道有没有十斤。”
“我感觉还成,这麦子穗长,干瘪的少。”
“等打下来,我给舂细细的,做汤饼吃。”
“腊梅,你家不是不要,怎么也跟着收麦子来了?”有人打趣。
柳腊梅瞄一眼林春兰,提高声音道:“我全家跟着忙活一回,看林家会不会给我换个一两,不,三四斤的,叫我家老小也尝尝这全村抢收的福气麦子。”
她四下看看,林朝霞不在这,林染也不在,就林春兰一个老实巴交的,她这么说,她一准同意换。
果不其然。
林春兰哑着嗓子说:“换。阿染不同意我说她。”
屋里顿时哄笑。
“哈哈哈,春兰妹子,你家阿染做主啊?”
不等林春兰回答,柳春生笑道:“阿染有本事有出息,怎么不能当家做主了?”
带着水汽的清凉,透过门缝向屋内蔓延。歇得差不多的人们不想冒雨回家,听着雨声,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这雨不小,地里应该能湿透。雨停了赶紧翻地,种下一季黄豆,冬日前多少都能收点。”
“家里粮食不够吃了。我家今年要多种点萝卜葵菜,也不知道明年年景怎么样。明年再收不上来粮,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了。”
“哎,咱村就林家麦子还有收成,这也是从老天手里抢回来的。别的地不知道是不是也下雹子,下大雨,她们若是没有阿染这样,知道要变天……”
柳春生心里一凛,她沉声道:“一会雨停了,我就挨家去说,家里粮食不够的,留下税钱,多去买粮,路上能走了就去。”
雨下到半夜才停,林春兰淌着水回家。
她先看一眼自家的堂屋,靠墙两边都堆着高高的麦垛,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
林春兰彻底放下心来,笑着跟林染说:“你腊梅婶子也想换三斤。”
“彩云和红霞也要换。”林秀菊说,“她们都帮咱家割麦子了,都换三斤。”
“今天大伙都帮咱家收麦子了。”林春兰想到那个画面,都要感动得流泪。
“阿染先许她们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谢韵仪端了麦饼出来,“天色那么差,她们收了自家的,不好对咱家的袖手旁观。只要有一家动手帮忙,其她家都不会走。”
林家家里地方小,最后一波帮忙送麦子回来的人,在冰雹下来之前跑回自己家。
林秀菊在堂屋守着麦子,林染和谢韵仪在厨屋点火煎麦饼。混了猪油渣和精面的麦饼,没有葱花香菜,只加盐调味也香。
“阿娘阿妈这会估计还后怕着,吃饱了好睡觉。”林染多煎了两张麦饼。
谢韵仪感叹:“农人们太不容易了。”
她今天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农人种地有多艰难。忙活大半年,累和苦都不算什么,老天一个不高兴,就颗粒无收了。
紧绷着的弦松下来,林家人都饿了。
林春兰点头,她洗洗手,拿一张麦饼吃:“换了是我,我也要帮着收。麦子都熟了,收不上来心疼。”
吃完一张饼,心不砰砰跳了,林春兰说:“村长叫粮食不够吃的都去买粮,让路上能走就去。”
谢韵仪看一眼门外,肯定道:“是要尽快去,粮食还得涨价。”
林秀菊:“咱家肯定不够,我算算要买多少。”
她掰着手指头嘀咕:“吃到明年这时候,一个人三百斤粮食,四个人是,是……”
谢韵仪温声给出答案:“一千二百斤。”
林春兰:“不对,有黄豆,咱今年还种一茬黄豆。多种萝卜和葵菜,阿染和阿清还能猎肉来吃,吃了肉,粮就能少吃。”
林秀菊:……算,算不明白了!
两口子傻眼了,往年她们是卖够交税的银子,剩下来的留着吃。粮食打下来头两个月多吃点,后面省着点,不够先找人借,有多的留着明年继续吃。
还真不知道自家一年到底要吃多少粮。
林染:“先准备一千二百斤。”
林秀菊愁得不行:“那要花多少银子?往年粮食要交七钱半的税,丁税一两,今年多了阿清,丁税一两五钱。咱家要留出来二两三钱的税银,剩下的七两七钱买粮食,不够吧?”
林染笑笑:“阿妈不是还给了我五两,加起来差不多了。我跟阿清还进山打猎呢,咱家饿不着肚子。”
林春兰放心了,连连笑道:“咱还有这些麦子呢,还有换的几百斤黄豆,肯定饿不着。”
这么一盘算,林春兰和林秀菊心踏实了,洗把脸,回屋倒床就睡。
“终于不缺水用了!”林染和谢韵仪去厨屋烧水。
过了冰雹那阵,她两就把家里的水缸,空着的陶罐都拿外面去接雨水。
谢韵仪:“今晚就算是不睡,我也要洗澡洗头发,换身干净的衣裳。”
急急忙忙捆麦子抱麦子,胳膊腿全都用上了,她这会全身上下都又刺又痒。
林染:“行,雨下得大,明儿上不了山,睡个懒觉在家打麦子。”
她让谢韵仪给空间大铁锅里烧一锅,兑外头的凉水,两人洗澡洗头发都够了。
换下来的衣裳洗干净晾在廊檐下,头发披散着,一时半会干不了。
林染选个干净的陶罐,泡十斤黄豆,问谢韵仪:“阿妈说‘粮食要交七钱半的税’,这是怎么个交法?没收到粮也要交?”
谢韵仪点头:“除非官府免粮税,都要交。咱家十亩中田,五亩荒地。荒地满八年开始交税,咱家的荒地刚满五年,还不用交。中田会按亩产一百五十斤算,咱家能得粮食一千五百斤。二十税一,需要交粮七十五斤,按十文一斤算,七百五十文,也就是七钱半的税。”
林染诧异的瞄她一眼,一口一个咱家,才来不到一个月,咱家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快速算过,这个算法,梁国的税还真不高:“你没来之前,我家除去口粮丁税,多的粮食能卖五两银子左右。
一年农具、针线、布匹、油盐日用花销三四两,余一两。丰年紧省些,能余三四两。
若是遇到一个灾年,或是家中有人生病,就要花掉前头两三年的结余。”
没错,谢韵仪笑眯眯的夸赞:“梁国百姓家大多如此。”
林染:“军饷是多少?”
谢韵仪:“每月一两银子,立功另有赏。军士不交丁税,她们的田地在边关,也是一人五亩地,不交田税。军士忙不过来的时候,边城会让罪奴或俘虏帮着种。”
虽然不知道林染为何连这些都不知道,谢韵仪还是认真的给她解惑。
林染想了想:“朝廷控灾的粮从哪里来?”
云州府旱了这么久,粟米从十二文涨到十五文,不算高,她去县里也觉察到缺粮的恐慌。
“家里有孩子出生,阿娘阿妈就能去垦五亩荒地,孩子长大,这五亩地就是孩子的。若是不垦地,孩子成丁后,从公地分五亩。”
谢韵仪深深的看林染一眼,将她知道的都告诉她,“若是有人死去,她名下的五亩地归国君。国君有许多的地,这些地里的粮食都会存在粮仓里,发往受灾的府县卖。”
林染想起来了,记忆中,柳树村也有公地。这些地县里发粮种,柳春生会安排村里人种,得的粮食上交。
寻常年景,一亩地只需要上交一百斤粮食。多得的粮食,村里每家都还能分点。
林染:“那你的地?”
谢韵仪摊手:“奴籍没有地,和良民一样,年满十六至四十岁,要交丁税。等我新的户籍下来,也能从公地分,或是自己垦五亩地。
寻常百姓多会选择垦五亩地。荒地养三年能收获粮食,余下还有五年不用交税。”
“若是我们搬到县城?”
“可以用这边的地,和县城附近的公地置换。也可以不种地,想种的时候再置换。”
“若是有人买了九十亩地,死了?”
“寻常人不可以买地。军功能换地,不超过一百亩,死后可以分给她的孩子。等到这个孩子也死了,她身上若是没有军功,地就全归国君。”
林染揉揉额头,她只是想了解下,不想思考梁国的经济。
不过,这个土地制度,倒是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土地兼并。
整个梁国,国君一人是超大地主和最大的豪商。
谢韵仪说梁国国君世代都是明君,林染还挺好奇的。
这得是棵多神奇的树,才能一直结出聪慧有大格局的国君来!
天边泛白两人才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林春兰和林秀菊早早起来吃了饭,在堂屋打麦子。
外头处处都是湿的,打谷桶没地放,她俩就在堂屋铺上草席,用棒槌打下麦粒。
打下的麦粒放在大大的簸箕中摊开,擡到廊檐下晒。
“吵到你们了?釜里有粟米粥。”林春兰笑道,“吃了饭再去睡会?路上湿着,今儿不能上山。”
这些天孩子们白日上山,晚上守夜,打了猎物还要大老远送去县里卖。林春兰心疼,想叫她们好好歇一天。反正外头湿气大,打麦子不差今儿这天。
林染:“不睡了,我们忙完再来帮忙打麦子。”
两人去厨屋喝粥,林染拿出两个饭团递给谢韵仪,两人跟做贼似的,快速吃掉。
家里不种稻谷,粮店的稻米从南边运来的,涨到三十文一斤。林染没有理由买稻米回来,饭团只能避着林春兰和林秀菊吃。
吃了饭,林染和谢韵仪一人抱一个大陶釜,和堂屋里的阿娘阿妈打声招呼:“我们去村长家磨黄豆。”
柳树村就一个石磨,还是柳春生奶奶那辈置办的。石磨放在屋外的棚子里,村里谁家用都成,只用完要清洗干净。
就为这个,柳家三代人当村长,村里人都没二话过。
林春兰和林秀菊以为她们磨黄豆粉,是要混在麦粉里做饼吃,挥挥手,“去吧。”
新麦煎饼香,家里有猪油,不怕陶罐烧坏,可以多做饼。
等林染和谢韵仪走远了,林秀菊“哎”一声:“咱家麦子得换一千斤的黄豆,是得想着法子吃。”
不过也多亏了阿染这个换黄豆的法子,要不然自家的麦子撑死了收两分地的回来,剩下的都得被雹子打了。
林春兰:“黄豆好存,下一茬黄豆收上来,咱们卖给粮店就是。”
林秀菊:“卖给粮店五文一斤,买回来就要六文七文,想想就亏得慌。”
“那咱买一半粟米,一半麦粉,黄豆磨粉混着麦粉吃。”林春兰越想越觉得行,“阿染喜欢上山,阿清能射箭,咱家不缺油吃,天天煎饼都行。我看阿染还特意买了两个陶釜回来。”
林秀菊:“那两陶釜太大了,又深,不像是专门买回来煎饼的。”
林春兰不这么想,她“梆梆梆”捶麦子:“大的煎大饼,比小的强。”
从林家到柳春生家,走路用不了十分钟,谢韵仪抱着陶釜走走停停,誓要让村里人都看到她的“柔弱”。
林染面无表情的等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她可不想,以后在村人面前,都是她背着提着抱着,大小姐空手走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