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元嘉（1/2）

第60章 元嘉

季元嘉没想到异国他乡的气温竟还处在冬季。

他语言不通，又没有熟人，所幸半个月前刚来过一趟，还依稀记得机场的各种路线。

磕磕绊绊找了辆车，他将手机里存的地址示意给对方。

R国的首都并不大，司机只开了半个多钟头。诊所在一条并不算繁华的小路上，还是一条单行道，接近三层楼高的红枫和松树将整条街道几乎遮了个严实，司机在巷口将他放了下来，用手势示意他继续直走。

昨日兴许是下了一场雨，地面上还有不少水痕，落叶厚厚地粘了一层，清晨的风又将新的叶子也带下来叠在上面，变成了枯草味的千层蛋糕，一脚踩上去软绵绵地，还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煤球精灵在自己的脚底下偷吃薯片。

季元嘉看着手机上面的字符挨个门牌对比，废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

结果又是来得太早。诊所的大门紧闭，一路走来也没看到还有哪家店铺早早开了营业，他好像永远都抓不住对的时间。

他来得仓促，其他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全身上下还是只有去S市的那一个背包，衣服都是托季衍庭的助理照着尺码临时买来的。

但显然对方估错了温差。

飞机遭遇了两回气流，他脑子里又塞着事情，一路上都没休息好。此刻终于到了目的地，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季元嘉将外套又裹紧了几分，索性将背包扔在台阶上当做垫子，靠着诊所的门闭上了眼睛。

半昏半醒间，他觉得好像有人在小声叫着自己，用听不懂的语言，音调却说不出的熟悉。

季元嘉迷迷糊糊地醒来，拿掉盖住了整张脸的兜帽，阳光陡然间射过来，他被刺激得眯了下眼睛才缓缓睁开。

方麒景的左耳上有一个小小的孔，往日里被头发遮挡住，几乎没有人知道。是有次他在后台帮忙戴耳返的时候才发现的。方麒景为此还颇为自豪，小时候家里老人提起过，说他这叫“富贵仓”，是藏着金银财宝的小仓库。

“前耳仓藏粮，后耳仓藏糠，耳朵棱上藏衣裳。”方麒景总会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变成小孩子，比如对这些话深信不疑。

他们组合每一个人的站位都是固定的，方麒景刚好在他的右手侧。如果有舞台灯反射过来，会觉得这个小孔在耳朵上发光。

季元嘉眼睛都不敢眨，也不敢再靠近半分，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对方把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厚实的围巾里，只有露在外面的耳朵红通通的，衬得那颗小孔的颜色似乎也深了一点。

方麒景的脚步停在原地，眼中闪过片刻惊恐，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几天发生的打击如海啸时的浪潮层层拍来，他已经被迫学会去坦然接受所有意外。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拿拳头锤了几下传来阵痛的太阳xue，企图让自己恢复清醒，站在对面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可见。

过了好一会儿，季元嘉才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一天比一天病得更重可怎么办……”

方麒景曾在无数个支离破碎的梦境里描绘过眼前的轮廓，但从来不敢去细想，任由回忆变得模糊一团。他曾经听林安泽说，有的患者病入膏肓，会终身都活在用自己臆想搭造的世界里，吃饭和睡觉也会变成多余的事情，直到身体所有的能量被耗光，如同油尽灯枯一般无声消失。到那种程度，就很难根治了。

方麒景没想到这次比七年前病得还要严重，居然真的发生了林安泽口中最糟糕的情况。

如同当场拿到自己的绝症通知单，方麒景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害怕，而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他似乎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宁愿选择活在幻象里，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眼前竖着一面厄里斯魔镜，赤裸裸地照出每个人内心最迫切与强烈的渴望。

十秒，方麒景警告自己，只任性这十秒，他就立即敲开诊所的门。吃药、住院、心理干预……林安泽这次做什么都行。他可以去打工慢慢还欠下的医药费，反正已经背了15万。

他默默盘算着这一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有了雾气。

方麒景向前走了一步，再靠近了半米的距离。

他指尖发颤，用无比缓慢的速度向前伸，唯恐动作大一些就会从幻觉里惊醒。

直到触碰到面前的这张脸。

居然是热的。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入他的掌心，方麒景能感觉到清晰的湿意。

方麒景当即愣住，才猛地反应出来这个热度代表着什么，迅速抽回了手，瞳孔骤然缩紧。

四目相对间，他听见对方用干哑的嗓子唤了一声。

“麒景。”

季元嘉试探着走上前，方麒景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久别重逢的惊喜，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他往前一步，对方便会惊恐地向后再退更多的距离，直至被逼到了马路边。季元嘉刚想提醒一句“小心”，谁知对方的身影闪了一瞬，就这样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方麒景不管不顾地闷头向前跑，泪水流了整张脸。

季元嘉连背包都顾不上拿，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方麒景跑得其实并不快，脚步看上去很虚，但还是拼了命地迈开腿。他连该去哪儿都不知道，脑子里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念头。

季元嘉没费多少工夫就追上了人，但不敢再靠近，方麒景喘得厉害，感觉随时都要倒下。

他喉咙发堵，胸腔里尽是酸涩，对着那个仓皇地背影又喊了一声。

“麒景，是我。”

方麒景脚步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季元嘉的声音仿佛变成了魔咒，将他的双腿牢牢禁锢住。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方麒景使不上任何力气，再也迈不开一步。

他绝望地抓住手边的栏杆，身子无力地向下滑。

“快走，走啊……”方麒景疯狂地敲打自己瘫软的小腿，他又急又气，眼泪也越掉越多，“你怎么这么没用……”

预料之中的冰冷和坚硬没有到来，有人在他瘫倒向地面的一瞬间，伸手稳稳地接住了。

怀里的人颤栗得像一片枯叶，身上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来之前他打了无数遍腹稿，幻想着如果真的见到方麒景，自己该如何拼尽全力去谋求一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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