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陛下驾崩了(2/2)
庆功宴上的种种都要沈鸢过目,大到宴客名单,小到器皿吃食。
松苓垂手侍立在一旁,愁容满面:“娘娘好歹顾忌着自己的身子,且娘娘也不是第一回操办宫宴,怎么这么如临大敌?”
沈鸢扶着眉心,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断在地上的香。
离谢清鹤归京的日子越近,沈鸢一颗心越发忐忑难安,她唇角挽起苦涩笑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像是有事要发生。”
松苓为沈鸢送上安神茶,温声宽慰:“娘娘这是关心则乱,陛下不是刚让人送来书信吗,再有三日就到了。”
松苓言笑晏晏,“若是快些,只怕两日脚程也可赶回。”
匣中是谢清鹤此刻出征送来的书信,不知不觉已经攒了满满当当的一匣子。
沈鸢看着谢清鹤送来的书信,若有所思。
紫檀书案上还摊开着庆功宴上的菜单,和信匣并放在一处。
沈鸢盯着菜单良久。
忽的开口:“再为陛下添一份汤圆罢。”
松苓大吃一惊:“汤圆,可那日并非……”
对上沈鸢的视线,松苓心中了然:“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烛光淌落在松苓身后,沈鸢忽然开口:“等等。”
松苓疑惑转身:“娘娘可还有事吩咐?”
烛光悠悠,跃动在沈鸢眼中。
她起身盯着廊下的雨链,迟迟没有出声。
沈鸢已经好久没再出现幻听,没再听见雨声,廊下的雨链自然也不会再时时注水,如江河川流不息。
满腹愁思落在手中攥紧的丝帕,沈殊“随心”的言语犹在耳边。
良久,殿中终于响起沈鸢的声音。
“……汤圆我自己做就好。”
……
云影横窗,皓月当空。
山风徐徐,枝叶在空中摇曳晃动,洒落下细碎光影。
谢清鹤一行军马在林中稍作歇息,三三两两的木柴堆在一处,簇起团团明亮的火光。
昏黄光影映照在谢清鹤眼中,他翻身从马背上跃下啊,立刻有小太监跑着上前。
“陛下,崔大人来了。”
谢清鹤面色一凛:“让他过来。”
月光清冷,银色光辉无声落在地上。
谢清鹤立在悬崖边上,风吹起他玄色的氅衣,谢清鹤长身玉立,颀长身影如松柏笔直。
崔武飞马前来,抱拳向谢清鹤行礼:“下官见过陛下。”
谢清鹤转首侧目:“可是宫里出事了?”
崔武拱手:“陛下放心,殿下和娘娘都安然无恙。”
他垂首,一五一十回禀沈鸢近日的行踪,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谢清鹤送到宫里的书信,沈鸢一封也没有回过。
谢清鹤只能借崔武之口得知沈鸢的近况,他沉声:“……安神香?”
青玉扳指在手上转动半周,谢清鹤皱眉,“她近日睡得不安稳?”
崔武一愣,脱口而出:“陛下如何知晓的?”
一语落下,崔武又忙忙道,“娘娘连日梦魇,常为噩梦所困,宫里已经请过太医。”
谢清鹤眉心紧皱:“她又做噩梦了?”
先前在宫里,沈鸢也常整宿整宿为噩梦缠身。
谢清鹤为沈鸢请便天下名医也无用,沈鸢畏惧皇宫,也畏惧谢清鹤。
当时虞老太医曾断言,沈鸢的心病在于谢清鹤。
除了谢清鹤,无人可解。
他才是沈鸢噩梦的罪魁祸首。
月光落在谢清鹤眼中,他唇角勾起几分笑意。
谢清鹤嗓子喑哑:“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样。”
崔武欲言又止:“太医说,娘娘是心病,是因为陛下……”
谢清鹤擡手,拦下崔武余下的言语。
他淡淡:“朕知道。”
沈鸢的心病在他,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害怕谢清鹤。
林中倏地有一记鸟啼响起,一群乌鸦争相恐后从林中飞窜而出,叫声在山谷回荡。
浊云挡住了空中高悬的一轮明月,倏尔有一阵冷风掠过,烛火摇摇欲坠,忽明忽暗。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崔武拔剑挡在谢清鹤身前,原本还在休整的将士立刻归位,护谢清鹤周全。
崔武急不可待,手背上青筋暴起。
“陛下,山中有异动。我等先护送陛下离开……”
话犹未了,忽听“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数不清的碎石从山顶坠落,鸟惊庭树。
尘土洋洋洒洒,挥落在谢清鹤眼前,他瞳孔骤缩。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山林晃动。
“不好了!是山崩!”
“快撤!快!”
长剑回鞘,崔武挡在谢清鹤身前,一路护送谢清鹤至马前。
“陛下,下官先护送你离开。”
脚步声急促凌乱,杂乱无章。
崔武脸上肩上全是细碎的山石,他擡手抹了一下眼睛,声音焦躁难安,“陛下先上马,我……”
谢清鹤猛地用力拽住他衣襟,朝一旁滚落在地。
崔武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巨石滚落在自己身边。
若不是谢清鹤眼疾手快,他此刻定葬身在此处。
谢清鹤一手提起崔武丢在马背上,他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快走!”
山石滚落,无数碎石尘土飞扬,烈马受困于滚落的山石中。
谢清鹤此次回京兵分三路,他自己只亲率五百精兵跟在身边。
烈马的嘶鸣声惊天地泣鬼神,崔武一路跟在谢清鹤身后,分身乏术。
马匹受惊,尖叫声不绝于耳。
崔武一路躲闪着坠落的山石,忽的擡头瞧见上方有一块巨石砸落,正好往谢清鹤而去。
崔武大惊失色,失声怒吼:“陛下——”
嘶鸣声在山谷久久回荡。
崔武眼睛骤缩,他看见谢清鹤身下的战马被山石砸中,谢清鹤重重摔落在地。
一口血从他喉咙中喷涌而出,模糊了缥缈的夜色。
……
棠梨宫烛火通明,宫人手持珐琅戳灯,在廊庑下走动。
松苓掀开鎏金珐琅香炉顶盖,又往里添了一点安神香,移灯放帐,松苓服侍沈鸢更衣入睡。
“娘娘快些安歇罢,陛下明日就回来了,无需担忧。崔大人出城迎接陛下,只怕此刻已经见到陛下了。”
沈鸢手中捧着医书,她一手捂着眼睛,喃喃自语:“也不知为何,我今夜眼皮总跳。”
松苓取下沈鸢膝上的医书,放在书案上,又将烛火调暗了一瞬。
“娘娘这段时日总是睡不好,眼睛自然不舒服。”
沈鸢起身,一头长发挽着一根木簪子:“松苓,为我更衣。”
松苓不明所以:“娘娘,这都什么时辰了,娘娘还想去哪?”
沈鸢言简意赅:“佛堂。”
木鱼声悠悠,响彻黑夜。
沈鸢跪在蒲团上,在羊脑笺上一笔一笔抄着经书。半张脸落在烛光中,晦暗不明。
松苓也跟着跪在一旁,上下眼皮打架。
她悄悄咽下溢出口的哈欠,转首望了一眼即将大亮的天光,昏昏欲睡。
怕在佛前失礼,松苓轻手轻脚起身,想要让人再送上一壶浓茶。
木门推开,忽见崔武一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他满身满脸都是血,长袍褴褛,破败不堪。
崔武蓬头垢面,脸上灰扑扑的,几乎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浓重的血腥气扑在松苓脸上,她僵立在原地,六神无主。
“崔、崔大人!”
崔武跌跌撞撞上前,身后还跟着几个焦头烂额的太监。
松苓眼疾手快扶住崔武,一颗心七上八下,她颤抖着身子转身,嗓音还带着哭腔。
“娘娘,崔、崔大人回来了!”
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住松苓的手臂,崔武跌跪在地,双眼猩红。
他看见沈鸢一步步从佛堂走出,看见她一夜未睡的憔悴不堪。
崔武再也撑不住,跌跪在地。
“娘娘,陛下昨夜遭遇山崩,不幸、不幸……”
沈鸢眼前一黑,身子往后趔趄半步,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她看见崔武双唇张张合合,他似乎说了许多,可沈鸢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那张白净的小脸一点血色也无,沈鸢全身冰凉,她连连摇头,叠声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沈鸢扶着朱漆彩柱,跌坐在地,双眼溢满泪水。
廊下悬着的灯笼迎着旭日飘荡,朝霞满天。
可这样的旭日初升,谢清鹤却再也见不到了,她喉咙哽咽。
耳边只剩五个字——
陛下驾崩了。
谢清鹤怎么可能会死呢?
沈鸢双目空洞茫然,如坠冰窖。
耳边嗡嗡作响。
一枚红梅笺从崔武怀里掏出。
送出去时,沈鸢并未在红梅笺上留下一笔一字,而如今,那张空荡荡的红梅笺上落满了斑驳血迹。
崔武低声啜泣:“陛下被山石砸中,这是他临走前交给我的。”
泪水滚滚从崔武眼角滑落,他俯首跪地,“……还请、还请娘娘节哀。”
佛堂青烟萦绕。
沈鸢僵着脖颈回首,看见了上首慈悲为怀的佛像。
原来那断香,是应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