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表面功夫(1/2)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表面功夫
第七十一章
秋雨萧瑟, 雨幕冷清。
缥缈雾气在空中摇曳,冰凉的雨丝带着冷意,落在青石板路上。
寝殿尚未点灯, 殿中光影昏暗, 唯有廊下透进来的一点光亮。
沈鸢立在阴影中,眉眼淡漠。
谢清鹤喉咙滚动, 眸色深了几许。
不该是这样的。
从前的沈鸢, 是不会这样同自己讲话的。
那会谢清鹤只嫌弃沈鸢聒噪, 路上见着猫儿狗儿,都会回来和谢清鹤说得津津乐道。
她会伏在谢清鹤榻前,拿野草编成蚂蚱,悄悄放在谢清鹤枕边。
沈鸢草编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有一回谢清鹤半夜醒来,冷不丁和那蚂蚱对上眼,还以为是见鬼了。
那时的沈鸢和自己总有无数说不完的话, 身处陋室,一日三餐都难有着落, 沈鸢却日日将笑颜挂在脸上, 从不会对谢清鹤抱怨半句。
棠梨宫珠宝争辉, 处处锦绣盈眸。
案上的金胎内填珐琅番莲纹盖盏出自景德镇名匠之手, 铜鎏金珐琅彩嵌绿松石首饰盒中装着奇珍异宝,价值连城。
沈鸢为一国之母,后宫又只有她一人,宫人对她无不恭恭敬敬, 无人敢欺侮沈鸢,也无人敢给她气受。
她再也不用和从前那样奔波劳碌,不用再为五斗米挑灯夜战到天明。
朔风凛冽, 寒冬料峭。
沈鸢那会为筹钱给谢清鹤治病,手指冻得僵硬通红。
可她那会,却比如今自在肆意。
谢清鹤眼眸低垂,黑眸淌着深深的不甘。
他嗓音透着沙哑:“真的……回不去了?”
沈鸢无声弯唇,泪水在她眼中打转,一双澄澈孔空明的眼睛落在水雾中,如秋水潋滟。
纤长睫毛染着莹润水光,她垂眸,一点一点掰开谢清鹤又一次抓住自己衣袂的手指。
金丝勾的宝相花纹纹样在谢清鹤指腹变了形,沈鸢喃喃。
“谢清鹤,其实你一直都没变。”
她扬首,一滴泪水从谢清鹤眼角滚落,沈鸢弯唇,“你之前说,三年之期过去,若我想离开,你会随我一起离京。”
谢清鹤瞳孔骤紧,不曾想到沈鸢会在这时翻旧账。
沈鸢笑出声,鬓间的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在空中摇曳,珍珠莹润硕大,颗颗圆满。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沈鸢轻哂,面带鄙夷之色。
“渺渺年岁尚小,即便再过去三年,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若谢清鹤真的随沈鸢离开汴京,让位于谢时渺。朝堂上虎狼环饲,谢时渺一人孤立无援,到那时沈鸢自然舍不得离开。
谢清鹤精通人心,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沈鸢摇摇头:“你变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变。”
谢清鹤还是谢清鹤,三言两语就骗得沈鸢团团转。
亦如他们的初见。
宽松的广袖从谢清鹤指尖滑落,两人擦肩而过。
谢清鹤倏然握住沈鸢的手腕,推着她抵在身后的青玉妆台上。
步摇滑落在地,沈鸢一头蓬松乌发如云端蓬松,散落在肩上。
谢清鹤低头,噙住那嫣红的一点唇珠。
气息交叠,沈鸢双手撑在妆台上,喉咙溢出低低的一声嘟哝。
唇齿相依,殿中光影昏暗,妆台上半点亮光也没有。
沈鸢唇上的口脂乱糟糟的。
谢清鹤稍稍站直身子,目光低垂,一点点在沈鸢脸上掠过。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古井中的深水,波澜不惊。
谢清鹤没来由不敢对上沈鸢的眼神。
他转身疾步往回走,背影仓促慌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
“我还有事,今夜不必等我。”
好像他不说,沈鸢会等他到天明。
沈鸢面色如常,遥遥看见谢清鹤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门外。
松苓蹑手蹑脚走近,悄悄探头探脑。
殿中摆设依旧,沈鸢为自己斟了一杯西湖龙井,捧着茶细细喝着。
余光瞥见松苓鬼鬼祟祟的身影,沈鸢狐疑擡眸:“……怎么了?”
松苓上上下下打量沈鸢好几眼,见她安然无恙,胸腔缓慢吐出一口气。
她一手抚在心口,惊魂未定。
“还好没吵起来。”
以前沈鸢和谢清鹤见面,十回中有九回是在吵架,唯一的一回不吵,还是因为谢时渺在场。
松苓悄声踱步到沈鸢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白玉四足壶,心惊胆战。
“我瞧陛下离开时,脸色不太好。”
她压低声音,“殿下离开前,偷偷让人往厨房递了话。若是娘娘明日做蟹酿橙,让他们多留一份。”
沈鸢从茶杯上擡起双眼。
松苓长吁短叹:“殿下机敏,比不得元家小小姐好糊弄。”
谢时渺早慧,兴许早就看出沈鸢和谢清鹤之间的暗波汹涌。
温热的茶水落入喉咙,沈鸢却半点暖意也觉不出,她对谢时渺始终怀有愧意。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本就不该波及孩子。
沈鸢揉揉眉心,起身往外走:“渺渺如何了?”
松苓搀扶着沈鸢,早有宫人立在门前,打起毡帘。
“殿下亲自陪元家小小姐回宫,如今正在书房练字。”
沈鸢转首侧目:“那圆圆呢?”
“说是玩累了,先歇下了。”
书房点着烛火,照如白昼。
谢时渺伏在书案上,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谢时渺连头也懒得擡起。
“百岁,今日夫子可是……”
一抹杨妃色衣角忽然闯入谢时渺的视野,她眼睛一亮,兴冲冲朝沈鸢张开双臂。
谢时渺扑到沈鸢眼前,喜不自胜。
“母后,你怎么过来看我了?”
想起偏殿还住着一人,谢时渺笑意尽失,她撇撇嘴,扭股糖似的往沈鸢怀里钻。
“母后是顺道来看我的,还是特意来的?”
谢时渺思忖片刻,突发奇想,“难不成……母后是担心我欺负她?”
沈鸢笑着掐了掐谢时渺的脸:“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还让我说什么。”
谢时渺如临大敌,诧异:“母后真是为她来的?”
“净胡说。”
沈鸢笑睨谢时渺一眼,拣起她的功课看。
谢时渺趴在沈鸢手边,眼皮上下眨动。
少顷,她轻声低语:“母后,我错了。”
沈鸢扬起双眸:“怎么了?”
谢时渺敛眸,欲言又止。
沈鸢莞尔,笑着将谢时渺搂到怀里:“不管我和你父皇如何,母后都是最喜欢你的,也不会离开你。”
还真是一脉相承。
谢清鹤日日都疑心沈鸢会离开自己,谢时渺亦是如此。
谢时渺抱住沈鸢脖颈,声音怯怯:“……父皇以前,可是做了很多错事?”
沈鸢挑眉:“谁同你说的?”
这话实在不像出自谢清鹤之口。
谢时渺看了沈鸢两眼:“之前有宫人说,母后其实是不想要我的,还想过……杀了我。”
沈鸢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一点血色也无。
那个“杀”字很轻很轻,如藤蔓缠绕在沈鸢脖颈,一点一点夺去沈鸢的气息。
骤雨忽至,窗外竹影婆娑,道道黑影如挥舞的双臂,在沈鸢眼前晃动。
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夜晚,想起她拿迎枕捂住谢时渺。
冷意浸透沈鸢指尖,冰冷森寒。
那日捂住谢时渺的迎枕好似落在沈鸢脸上,窒息蔓延全身。
沈鸢如坠冰窖。
身影颤栗,她喃喃张了张唇,千言万语涌到唇边,沈鸢竟发现怎么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无言以对。
当日情绪失控的人是自己,对谢时渺动了杀心的人也是自己。
不管谢清鹤做过什么,谢时渺总是无辜的。
她对谢时渺,从始至终都怀有歉意。
沈鸢急不可待,手忙脚乱:“渺渺,母后当日、当日是……”
谢时渺低眉:“父皇和我说过的。”
早在宫中的流言蜚语传入谢时渺耳朵前,谢清鹤就曾同谢时渺说过这事。
沈鸢瞳孔骤紧,心口忐忑难安:“你父皇、你父皇说什么了?”
谢时渺眉眼低低垂着:“父皇说,是他做错事,连累母后生病,母后当初神智不清,才会对我、对我……”
沈鸢用力抱住谢时渺,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她低声喃喃,沈鸢叠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母后当时……”
沈鸢脑子乱哄哄的,犹如浆糊。
说辞再多,也是苍白无力。
谢时渺脸上的泪水泅湿沈鸢的衣襟,她埋首在沈鸢怀里,低声啜泣。
“我知道母后不是故意的。”
谢时渺用力咬住下唇,“我这么聪明,母后怎么可能会不要我。”
沈鸢无声牵动嘴角:“嗯,不会不要你。”
谢时渺吸吸鼻子,她擡手抹去沈鸢眼角的泪水,学着往日沈鸢的样子,有样学样。
“母后,别哭了。”
她拽着沈鸢的衣袂,好奇,“母后如今……还没原谅父皇吗?”
沈鸢哑然失笑:“这是我和他的事,渺渺不必忧心。”
谢时渺抱紧沈鸢:“可渺渺想要母后高兴,也想要父皇高兴。”
沈鸢眼睛弯弯:“说了半日,你是来给你父皇当说客的?”
谢时渺讷讷:“那母后明日可以给父皇多做一份蟹酿橙吗?”
沈鸢沉吟片刻,迟迟不语。
谢时渺晃晃沈鸢的臂膀。
沈鸢笑着道:“也好,那明日的蟹酿橙……你吃半份,余下的送给你父皇,可好?”
谢时渺瞪圆双目,不可思议。
沈鸢苦恼道:“蟹酿橙做工繁琐,母后单做一份就很累了。”
谢时渺左右为难:“可是、可是……”
她灵机一动,眼睛笑如弯月,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我帮母后做!”
……
御膳房门前侍立着一众宫人,众人战战兢兢,紧张不安朝屋里张望。
年长的愤愤瞪了小年轻一眼,低声训斥:“有没有规矩,都给我站好了。”
婢女刚入宫,胆子大,性子也活泼。
她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塞到管事姑姑手中,压低声音道:“姑姑,里面站着的……真是皇后娘娘?”
手心的碎银少说也有十来两,管事姑姑颠了颠,面不改色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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