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若不能同归,我便改道而行。”……(2/2)
褚清思亦是同样的缄口不言。
他们于静默中对视,彼此都不言而喻地结束这个话题。
李闻道抓过女子的手,拆开其腕上的绢帛,用手抚摸着因疼痛而红肿的肌肤。
褚清思也随他。
比起其余人的忌讳,男子是唯一一个每次会面都会堂而皇之谈论她的手腕并直接握住的人。
创伤痊愈时,问她生肉是否会觉得瘙痒。
天气寒冷时,问她是否会感到疼痛。
最亲密无间的时候,还总是问她这个姿势是否会牵扯到手腕,那个姿势又是否会使手腕痛。
在她毁腕之后,男子第一次见到她,同样也是这般看着沁出鲜红血液的绢帛,幽幽自言:“不过值得。”
一腕,换一命。
很值得。
她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还活着,就值得。
看着他认真抚摸的模样,褚清思破颜而笑。
李闻道疑窦地撩起眼:“笑什么。”
褚清思忍着笑意:“我从前在河西的时候,遇到刚成昏未满一年的夫妻,妻子妊娠,那郎君抚妻腹时,就是阿兄刚才的神态。”
李闻道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女子的腹部。
褚清思将挡在身前的左手拿开,十分大方:“阿兄要是想摸,我当然没意见。”
李闻道擡头,含笑看她:“仅是摸,很无趣。”
谈笑过后,笼罩的那层阴霾变淡。
两人都随之变得轻松。
褚清思环抱着男子的脖颈:“我想归家,阿兄背我。”
李闻道谑笑:“不怕被看见了?”
褚清思自暴自弃道:“看见便看见吧。”
左右女皇都已经知道。
*
褚家的居室之中,炭火灼热。
而比炭火更为灼热的是体温。
他们在做着最亲密、最不能与人言说的事情,可却说着最疏离、最不适宜的话。
明明未用夕食,褚清思却仍然感到腹中很撑胀:“今夜你们已经商议过了?”
李闻道发觉她的状态还未到,只好改用手:“在你去仙居殿的时候。”
渐入佳境的褚清思隐忍着喉咙里的声音,很快就纾解了一次,接着问道:“结果如何。”
见她在自己手中得到快乐,李闻道成就感颇足,不禁笑了声:“剑拔弩张,可能以后的局势都是如此。”
听见他在笑,褚清思故意咬了他一下。
李闻道收回手,用回之前的:“你是何时与崔家联系的。”
那种撑胀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是进食过多,需要肠胃蠕动才能缓解,褚清思伏在男子的肩上,闷声不言。
李闻道的视线往下瞥了下,缓缓动着,声音温煦:“你表面与崔仲等人合作,为他们传递消息,可你却瞒着所有人与崔丽华合作,共同筹谋今夜的宫变,还比崔仲所筹谋的时间更早,这是你的有意为之。”
褚清思没有否认。
因为是她谏言崔丽华,从而使得宫变发生在今夜。
若是真的依照崔家的谋划,这场宫变是在冬十一月朔,但唯一的问题便是将会迟于崔仲他们。
李闻道变得静止,低声问:“为何。”
褚清思不再缄默,直言:“崔丽华允诺我更多的权力。”
得到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李闻道重新开始动:“我问的是为何不告诉我。”
褚清思再次安静,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无关重要。
可这对李闻道来说并不是:“你也还是不信我。”
他又问:“你爱我吗?”
褚清思纠正他:“阿兄,这并不冲突。”
李闻道倏地停下,彻底退出,然后把人放在卧榻上,就此姿势将双手撑在其身侧,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执拗地要一个答案:“我要听你的回答。”
从那次流言过后,女子就变了许多。
整个人都更加沉郁,连他都开始很难猜到她内心的真正所想。
他只是畏惧,畏惧这件事是否也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褚清思与男子相视,清眸渐渐平淡如水,说出了事实:“我爱阿兄,但我依旧不会完全信任阿兄。”
她不会、绝不会再把自己的性命与以后都交给他人。
看着她,自己也不好受。
李闻道与其商量:“先做完?”
这是人之大欲。
褚清思点头同意。
做到一半就不做是最难受的。
...
“我理解你。”
“毕竟我也有很多事未曾提前与你说。”
“但有一事..能不能不要变。”
褚清思裹着大氅,坐在地板的软席上,眼睛看着在四处收拾的男子。
他先是去卧榻边,将已乱成一团的被衾弄平整,这是因为她后面受不了想要往前逃离却被身后的人抓回。
还有筐箧。
李闻道走到西面,用绢帛擦去筐箧上面被女子坐过的痕迹:“爱我这件事,不要变。”
褚清思稍愣,看了他的背影许久,才用很轻的鼻音嗯了声。
李闻道捡起脏了的一张坐席:“泱泱。”
他走到女子面前,弯下腰:“能不能吻一吻我。”
褚清思用手抚摸着男子的轮廓,扬长脖颈,吻在面前这张薄且凉的唇上。
她突然停了,手指抚过其耳后,随即看着指腹上很浅的一块血迹:“阿兄杀了人?”
李闻道眸色晦暗,他想起自己杀死支迦沙摩的时候,女子与他发怒的事情。
褚清思在他们弄脏的坐席上擦了擦:“不净。”
荀子说,之所以暖衣饱食,是‘孝弟原悫,軥录疾力’之故。
而李闻道觉得是他自己主动之故。
他手掌压在其颈后,直接俯身去索取,扬眉笑道:“不净也做了。”
吻完,他又继续去收拾。
二人太久没做,都有些不加节制。
静下来的室内,少焉又响起李闻道疏朗的嗓音:“今夜的行动是被迫提前,太子照不愿参与其中,生出告密之心。陛下也没有与我说什么,只是不解我是她昔年亲手所扶持的,待我如亲子,君臣已将近十五年,为何我也会倒戈,我说‘为了陛下身后灵魂有庙可依,为了陛下不覆吕氏之辙’,她便不说话了。”
褚清思想起前世的宫变,妇人同样问了这个问题。
她也礼尚往来地开始陈说:“从前在长安,阿兄曾经说过在汉魏时期就有人发明过一种可用于灌溉农田的木车,名曰‘翻车’[1],将其放置于水流之中,便可以永远转动。”
“我觉得我就像是一架翻车。”
当妇人说她们很像的时候,她心中想的是自己以后的结局是否会比妇人更加不堪,但她又觉得只要能够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至少活着的时候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直到死都不会太难堪。
“有时候我觉得很累,很想要停下来歇一歇。”
“可我知道,我停不下来的。”
他们都停不下来。
停下来,就会死。
她一开始只是想要让父兄好好活下去,后来她想为他们复仇,如今她想看看自己能走多远,是否会比译经走得更远。
她想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阿兄。”
“希望我们能殊途同归。”
褚清思太累,不知道是做了太久,还是今夜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她将头埋在屈起的双膝上,长睫煽动几下便安静不动了。
很久之后,一个吻落在她眼上。
有人在呢喃:“若不能同归,我便改道而行。”
*
女皇不同意禅位,仅同意退居上阳宫。
这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夜在仙居殿,分明都已经谈好。
女皇笑道:“吾身后之事,确实不能够尽数掌握,但如今吾既还未死,又岂有让位之理。”
这句话中,是妇人仍还留存的余威。
她不能管自己身后之事,但身前之事她也不会让旁人染指。
不管是为了氏族,还是自己,她都要保证自己以帝王的身份死去。
天子退了一步。
他们也只能退一步。
最终,天子发布诏令,称身有疾,不能治政,遂决定于上阳宫久居,然国不能一日无君,命太子代为治国。
女皇退居上阳宫的第六个月。
神寿四年的四月。
褚清思陪着妇人漫步上阶,逐步往高处走,坠地的黄色破裙是鲜艳的,随其步伐扫阶而动,紫色交领襦是那样的庄严。
时隔近十载的岁月,君臣二人再次共同登上高台,同望洛、涧二水。
生出华发的妇人仍还是喜爱高髻,金饰不减,因身体不好,需要用黑色披袄来抵御这人人喜爱的春风。
她抚上凭栏,目视远方,第一次问起有关政治的事情:“太子近几月治政如何,可已习惯。”
褚清思没有言明,隐晦道:“有崔相、鸾台侍郎、还有赵王等陛下父族那些子弟在,太子得心应手,崔内史家的子弟也想为太子效力。”
短短几言,把洛阳当下的局势全部说清。
看来太子即使监国,也并不好过。
不知是否被风所吹,妇人微眯双目,慈爱一笑。
她将女子的右手裹于双手之间,用自己的体温在温暖,随后所言就如父母的敦敦教诲,好像都是为了孩子好。
“观音。”
“吾命太子娶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