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第一百零四日(2/2)
可他算不如天算,郗禹洁的父母在她跑去杨树村第二天,在去找女儿的路上出车祸了,当场死亡,郗禹洁过度惊吓,流产了。
隋亮扔下病床上的媳妇,慌忙跑到市里继承遗产,发现郗家房产有抵押,被银行收了,想要对方司机赔偿,才知道老两口全责,存款还得赔对方医药费。
郗禹洁流产之后,就再也不能怀孕了。她从小养尊处优,本就干不得重活,流产之后落了病,身子更弱,也没有办法干农活。此时的郗禹洁对于隋亮而言,就剩下四个字——一无是处。曾经的“摇钱树”,变成了“扫把星”,在他看来,自己的一切不如意,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隋亮开始酗酒,打骂郗禹洁更是家常便饭,可郗禹洁本就是个温柔的性子,或者说,是个懦弱的人,起初她还试图反抗,但每次都被打得更惨,后俩,她不再还手了,也不敢还手了,除了忍着,她什么都不做。
所以,后来隋亮打郗阳的时候,她作为姑姑,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做。
对于隋亮,郗阳的记忆力只有痛。
第一次的重伤,是他到隋家的第一年,就是他六岁那年。那天,隋亮喝得伶仃大醉进院子提起他小小的身子,一把甩在了平房屋顶上,摔折了他两根肋骨。
郗阳八岁那年,年初,天寒地冻,郗禹洁又病了,躺在炕上,什么也干不了。
可日子还得过,郗禹洁干不了活,隋亮依然是那个好吃懒做的隋亮,于是平时郗禹洁负责的家务,就成了郗阳的。这其中不包括做饭,这孩子刚来隋家的时候,隋亮就发现,他怕火,是真怕,怎么打骂都改不过来,况且一个小孩儿做的饭,也未必能吃。
除了做饭,别的活基本都交给郗阳了,至于是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承担的,隋亮根本不考虑。单单说挑水一项,那几年北方的冬天极冷,比这些年还要冷一些,杨树村又遭了几年天灾,吃水困难,村里的人都去那一个水站打水,每桶一分钱。
别人家,都是青壮年来挑水,扁担搭在肩上,一前一后两只桶,即便底盘再稳,冬天路滑也难免摔一两次,而这隋家的水,却是由一个八岁的孩子来打的。要把水缸装满,郗阳每天要在水站和隋亮家往返四趟,不满了、撒漏了、走得慢了,都可能遭到隋亮一顿暴打。
有一次路面结冰,郗阳滑倒,整个水桶扣在了自己身上,本就轻薄的棉衣瞬间湿透。回去之后,隋亮拎着他的耳朵骂,连带死去的郗禹洁爸妈一起骂,最后把对这一家子的所有不满撒在郗阳身上。
隋亮这人除了懒,还蠢,他骂着骂着就找东西要打,看都没看随手抓了旁边的铁棍,却压根儿没去想那铁炉钩在炉火上烤了多久!
“啊——!”一声惨叫在破旧的砖瓦房里响起,郗阳跑了出去。
可是他浑身湿透,外面天寒地冻,他又能逃到哪儿去?果然,只在仓房里躲了一两分钟,隋亮便找了过来,又是一顿毒打。
而整个过程中,郗禹洁,郗阳的姑姑,就那么听着、看着,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坐在炕上,撑着病殃殃的身子,给隋亮絮棉裤。
郗禹洁她给隋亮抹烫伤药的时候,隋亮因为疼,甩了她一巴掌,郗禹洁被打得歪过头,就看到郗阳。第二天,隋亮出去喝酒,郗阳给郗禹洁端药,冷不防挨了郗禹洁一个耳光,原因是,他害隋亮烫伤了手。
在隋家三年多,郗阳记忆最深刻,且没有被药物抹去的,是郗禹洁的死。
郗阳九岁那年,有一次隋亮在外头吃了亏,醉酒回家,郗阳正在门口喂二牧吃馒头,隋亮一个耳光打得郗阳飞了出去,二牧护主人,撕咬隋亮的裤脚,也被他踢飞,撞在墙上,身子晃了晃,又趴下了。
二牧就是郗阳曾经养过的那条德牧,郗阳被送去郗禹洁家之后,二牧是唯一陪伴他的。郗阳装着旧物件的铁盒里,放着的那块狗皮,就是二牧的。
听到院子里的惨叫,郗禹洁就知道,隋亮又酗酒,自己也免不了又要挨揍。她想要往外跑,但她哪里跑得过隋亮?没等到门口,郗禹洁就被隋亮揪住头发,一把拖了回来。
那天,是那个软弱的女人第一次激烈反抗,也是唯一的一次。最后,隋亮提着她的头发,重重往旁边一摔,郗禹洁的后脑嗑在上石磨,颅骨当场碎裂。而目睹这一切的,只有趴在旁边地上的,被一耳光打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的,九岁的郗阳。
郗阳闭上眼睛,任凭隋亮一脚踹在胸口上,把他往前踢了半米远,他都不声不响,如同一个沙包。隋亮这才相信郗阳晕过去了。
后来,隋亮找来了警察,说自己回家发现媳妇摔死了,警察问了郗阳,隋亮就在旁边紧张地看着,生怕这孩子透露内情。可郗阳表情如常,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还问警察,姑姑怎么睡在院子里。警察站起身的时候,郗阳瞥见隋亮的表情,那是一抹微笑,得意、不屑。
郗阳始终记得那天的场景,记得隋亮面红耳赤的模样,记得郗禹洁的眼睛一点一点失去了光彩。那天之后,郗阳表现得一如平常,却有许多不易察觉的变化,悄然发生。
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其实郗阳在咖啡店里讲起的,只是轻描淡写的几段话。
“总之,那里的日子,挺不好过的。”郗阳淡淡道:“我后来去杨树村查访过,基本都能和我的记忆吻合。在那个噩梦之前,我就常常梦到那片树林,梦到隋亮追着我打,但从他抓到我之后,就成了空白,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那你那天……”张超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郗阳继续道:“那天,我又梦到那片树林,但不是我和隋亮两个人,肖……我舅舅也在梦里,他从前跟我吵架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十岁就会杀人了。”
“你?”张超惊讶道,指着郗阳:“他是说,你,十岁就会杀人了?”
这话我早听小滕旭说过,也不觉得奇怪了,只紧了紧握住郗阳的手,等着他往下说。
郗阳点点头。“我,他说的是我。那天,我梦到我舅舅说这句话,眼前突然就出现我把隋亮推下陷阱的画面,就像电影里的镜头,我看到他坠落,看到血溅出来,顺着那些木棍流到地底。”
张超打了个哆嗦,我打断郗阳对噩梦的回忆:“童老师那边不是说,不能确认这些事是不是真实记忆吗?”
郗阳扬了扬嘴角:“后来我自己证实了,是梦。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梦中的细节。”郗阳说着,同时拿起叉子,在蛋糕上比划着:“以我当时的身高和体型,先不说能否推动隋亮,他坠落的时候我观察的角度,跟我在梦里看到的不符。而且我当时推他,基本也就能推到腰部的位置,而梦里的发力点在上半身,说明动手的是个成年人。那是一个成人视角,不可能是出现在我真实记忆中的。”
我惊住了,郗阳竟然把一帮心理学专家没研究明白的问题,用简单的法医学知识给解决了!
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之后的话。
“所以,忘了就是忘了,我那天的梦,并不代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郗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些并不能证明,隋亮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