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七十日(2/2)
我揉他头发:“说话就好好说话,别老伸舌头,你舌头有多勾我,自己心里没数吗?”
“郗阳笑得眉眼弯弯:“师兄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说。”
“是吗?”我只是不直说。“我被你带坏了。唉你别一脸嫌弃行不行?你老公有那么差劲吗?”
“没!”郗阳乐呵起来,抱我的脖子:“我老公特别厉害!”
卧槽?又撩我!
我正准备上道儿呢,小百合目光放远,又清心寡欲了。“肖映诚入境,我们能对他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我也不再闹,正经回答:“照现在的情形看,最多是把人和行李扣下检查检查。”毕竟,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肖映诚参与了“换魂案”。郗阳曾经试图在谈话时候录音,但从来没成功过,每次都是在临走的时候被滕旭搜出来。我现在甚至盼着的肖映诚能顺便走私点儿什么,好让我们能扣得久一点。
可如果肖映诚真如滕旭所言,是个心中有大爱的人,或者他根本没参与那些勾当,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知道不当讲,但我还是得说:“我觉得,你和你舅舅可能有误会。”
“没有。”郗阳否定得干脆,他靠在我胸口,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像蜉蝣之羽轻轻颤动。我没出声,等着他,郗阳顿了顿:“好吧,我口是心非。”
“我知道。”我紧了紧臂弯:“你在害怕?”
郗阳点点头。
“怕自己这么多年误会了他?”
“不是。”
“那是什么?”
“怕我原谅了他。”郗阳擡起头,我看到他的眼神,真诚,却又冰冷。“真的师兄,我不想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为着一点小恩小惠而感激,忘了那些痛。”郗阳眼底,仿佛有暗流涌过。“师兄,我好痛,真的好痛!我不喜欢那些针头,不喜欢那些仪器。你知道吗,我当时才十岁,我怕极了,拼命求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谁理我了?我不管他们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就像你之前发现的一样,那东西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哪怕他现在真的四处奔走,求医问药,悬崖勒马,我就一定要原谅他吗?凭什么要我原谅?那我遭受的痛苦又算什么?又算什么啊?”
郗阳哭了,他哭得极委屈,仿佛二十几年的遭遇一下子全涌出来,噼里啪啦全砸在我身上。
这一次的宣泄,他忍了多久?多少人把他当成幸运儿,平白无故成了巨额家产继承人,多少人把他当成白眼儿狼,觉得他受了肖映诚的养育之恩却处处与之作对。他背负这些恶名,走了二十年,可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想要一个公道。
所有的安慰其实都是空谈,我永远没办法设身处地站在郗阳的角度替他考虑,就像我为那些受害人难过,却从不敢对他们说一句“我懂”,伤痛不在自己身上,如何懂?不过是自我感动。
可我心疼他。我的爱人难过,我就要难过,并不需要考虑什么道理或原则,抱着他的时候,我只恨自己没有予夺生杀的权力。可我仍不能放弃理智,郗阳之所以压抑许久,就是因为他不愿动用私行,他骨子里向往的是真相水落石出后的公平审判。
郗阳哭得很凶,却并非没完没了,雷阵雨似的,很快便过去,我抽了面纸,给他擦脸。“小花猫,好点儿了?”
郗阳点点头,声音还有些哑:“不能再哭了,再哭就矫情了,过犹不及,这会儿刚好,足够让师兄心疼一阵子。”
我轻轻捏他的脸,这小混蛋,在我面前还要嘴硬,我亲上去的时候他明明都是软软的。
我靠着床头,郗阳整理一下枕头,似乎想坐起身,我拉过毛绒玩具,让他靠着。
我说:“我不是让你原谅他,只是——”
我话没说完,他又躺下。我问怎么了,他说坐着不舒服,我当时没懂,以为他是DMDS引起不适,问他要不要吃药,郗阳摇头,也不说话,我有点儿急,问他到底怎么个不舒服,问到第三遍,郗阳终于忍不住了,看着我,面无表情道:“师兄,我弄你一次,你就懂了。”
我:“……”
“还想知道吗?”
我摇头,郗阳挑挑眉,一副小少爷恩准你继续说话的做派,我赶紧顺着台阶下去:“我想说的是,要先解开眼前的疑问,才好找到‘第四个嫌疑人’。”
“肖映诚很可能知情。”
“他一定知情,问题是,如何让他配合我们?”
“师兄打算怎么做?”
我还真的犯难。如果是王小山,这工作相对简单,他过分在意舆论,弱点突出,但肖映诚不一样,他有什么软肋?郗阳吗?我能拿郗阳威胁他吗?扯淡!
“肖映诚和王小山,可谓完全相反。”郗阳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着:“王小山,特别在意社会的评价,而肖映诚,则完全不在意社会对他的看法。”郗阳看着我:“否则,他也不会在房子里给肖映月单设灵堂。”
社会评价?这说法,很耳熟啊。
社会控制理论!我突然想到警大书架上那本书,肖映诚完全符合书中对犯罪人的描述!但这也只能说明,他有可能会有犯罪倾向。
郗阳接着说:“肖映诚就是那样的人,他做什么,全凭喜好,完全不在意社会的看法。或者说,他只在意肖映月的看法,但是肖映月死了。”
王小山跟他完全相反,他极其注重外在,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寝食难安。
调查的时候,负责打扫的阿姨说,王小山曾经因为被人夸奖过领带的花色,直接把那条领带给扔了,连赞美都会让他恐慌,这人简直如太宰治所说,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郗阳继续:“所以王小山自杀伪装他杀,很有可能是担心事情败露,才给了自己这么个体面。如果我们没有查出他是自杀,那么舆论会认为他是个好人,才被残忍杀死了。”
我点点头。“如果照这个方向推断,就解释得通了。王小山转了行,找了个相对体面的工作,一路做到领导位置,娶妻,收养孩子,以及对傅月月告白,以上种种都不是出于愧疚,而是因为他对于社会的依附。但这也更恐怖了,连挚爱都是假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郗阳淡淡道:“所以他死了,为了体面把自己搞死了,肖映诚就不一样,他不会去死,没什么能打败他。”
“可是为什么要打败他?”我低头看着郗阳,郗阳也与我对视。
“师兄,你什么意思?”
我出溜到被子里,伸出手,小百合顺势靠在我怀里,说了一声:“不行!”
“媳妇,我没让你原谅他。”
郗阳飚东北话:“不好使!”
我眼巴巴看着他,也不说话,郗阳跟我对峙数秒,终究败下阵来:“我只能试试。”
我点头的频率像小狗摇尾巴:“可以可以!”
郗阳又说:“不保证我能完成任务。”我继续点头:“可以可以!”
郗阳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吧,不过要把他骗回国,可能要费一番力气,我今天好累,明天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我就是个点头机器:“可以可以!”
我抱着小百合,安安稳稳地睡去。
本以为可以一夜好眠,明天好好研究研究,打开肖映诚这个突破口,没成想两点钟的时候,郗阳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我吓了一跳,忙起身查看,郗阳大口喘气,不住发抖,我抱住他,发现他全身冰凉,仿佛气血都褪去了。
“郗阳。郗阳!小百合醒醒!”我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半晌儿,他才终于有了反应,目光渐渐汇聚,看向我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
“师兄?”
“是我,我在,我在呢,别怕。”我安慰道,伸手去搂他,郗阳却躲开了,呆呆坐着。
我不敢再靠近,想等他自己平复下来。郗阳看着我,眼波涌动不知名的情绪。“师兄。”他开口,我点头,等他继续说话。接着,我听到郗阳的声音,离我很近,却又似乎在天际般遥远,他说:“我好像杀人了!是我,杀了隋亮,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