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140、过往20(2/2)
管长离许久没有言语。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赤|裸|裸|的威胁。
——她甚至没法笃定说这就是一句威胁。
她们第一次见面,管长离甚至没法确认云螭给出的名字是真的,哪怕后者真的对她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并且诸多细节都能对得上号,她也没有办法立刻信任云螭。
但云螭只是微笑着看向她,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已经笃定管长离不会轻易抛下她。
她猜对了。
管长离对此有些不爽,脸色自然也不大好看。
她没有立刻去接云螭递过来的东西,而是将视线转回了屏幕上。
“这些……也是威胁的一部分?”管长离问道。
“当然不是。”云螭耸了耸肩,“我是在帮他们——我还以为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管长离对于那个女孩的事情不做评价。
按照地图上标注的距离来看,女孩应该能赶在那几个人离开之前找到她的妈妈。
于是管长离将视线转向了一边。
“耍一个伤患也算是帮忙?”管长离问道。
“谁?你是说另一个小妹妹吗?”云螭也擡头看了一眼秦乐的那面监视器,正好看到秦乐被怪物拱翻在地,利齿划破了他的上衣。
云螭盯着他的喉咙以及
“哦——叶教授联系我的时候,可没提过他的学生是个男的。”
云螭的语气里是十足的遗憾:“我本来还想着以后咱们仨直接结拜姐妹,组成一个世界最强姐妹团闪瞎那些臭男人的眼呢。”
“叶教授?”管长离重复了一边,“叶启蛰联系过你?”
“当然。”云螭说道,“要不然你们一个实习生一个外来黑户,怎么会被特意指派到岚城来?”
“我还以为……”管长离顿住。
她先前没往深里想,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天真。
那位姓叶的老人在云城深耕多年,也曾居于高位,怎么可能没有积攒下半点人脉。
人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要是真的已经无足轻重,光凭一个仍是实习生的学生秦乐的面子,也不可能仍然生活得那么滋润。
那不像是研究所主动流放了他,反倒更像是他选择了自我放逐。
不过无论他对云城的研究所感情如何,他对秦乐的关照与爱护却绝非作假。
老人或许经验老到善于伪装,但秦乐——直白点来说,那就是个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的傻白甜,怎么都不可能演出来情真意切。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一起送过来?”管长离问。
“他要送过来的只有你,因为他曾经答应过老师,如果未来见到你,就叫你来见我。”云螭说道,“他知道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你。”
“那秦乐呢?”管长离继续问道。
“那个小子嘛……”云螭在得知他的真实性别之后,语气顿时就变得嫌弃了不少,“与其说是送来岚城,不如说是送他离开云城吧。”
“云城出了什么事了?”管长离敏锐地问道。
“暂时还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云螭说道,“不过云城那几个成功的实验体倒是亮相t得挺高调的,他们接下去应该会加大相关实验项目的力度吧。这种情况下,那小子确实不适合再留在那个地方了。”
接下去的话就不必云螭解释得太仔细。
管长离不傻。
而且几乎就是在云螭的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监控画面中的形势就陡然一变。
怪物的利齿差一点就要扎进秦乐的喉咙。
在生死攸关的一刹那,原本已经体力不支的秦乐陡然将怪物掀翻在地,受了伤的手抓住身旁掉落的刀刃,擡起手便猛的捅进怪物的肚皮。
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眨眼之间便翻转了局势。
秦乐跪坐在怪物身上,膝盖抵着怪物的一只前腿按压在地,从上方的监控视角去看,也能清晰地看到怪物的爪子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怪物通常不会感觉到疼痛,却会在感觉到威胁的时候发出怪异的嘶吼声。
被秦乐制服的怪物便这样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秦乐拔出了怪物腹部的那把刀,将刀尖的位置稍稍往上挪动了几分,然后又猛的扎了下去。
怪物四肢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随后连第二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发出,四肢就软趴趴地垂落下去,原本凶狠的大脑袋也砰的一下砸到地上,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那双黯淡下去的兽瞳映出凶狠的人像——惨白的脸上满是戾气和杀意,属于人类的眼眸有一瞬间好像野兽一般,瞳仁微微拉长,又缓缓恢复原状,脖子上的血滴滴答答的滑进衣领,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残酷的刑罚……
秦乐对上它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才陡然惊醒过来,回想起来自己还要呼吸,才开始急促地喘起气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怪物没有流血,伤口处流出来的粘稠的绿色透明液体,好像仙人掌的汁液——触感要比那更恶心一些。
那些淋漓的鲜血来自于秦乐自己掌心的伤口,以及胳膊、胸口、脖子上的擦伤,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忍不住“嘶”的叫了一声。
——好痛!
手上的血也开始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这回连原本还算干净的手背都变得一塌糊涂。
满手血的样子其实有些吓人,放在平时,秦乐早就要开始惊慌失措,甚至有可能会被直接吓昏过去。
但此刻他看着那惨烈的模样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缓慢流淌的鲜血、刺痛的伤口,都证明了他仍然还活着,也仍然还是人类的事实。
秦乐慢慢站起身,视线死死盯着地上的怪物,然后才一步步踉跄着往后退。
毫无疑问,眼前的怪物并非人类所熟知的野狼,而是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恶魔。
怪物是无法被普通人类杀死的。
秦乐没有亲自验证过怪物的生死,此刻自然想当然地以为它只是暂时倒下。
但监控画面外的两人却都一眼就分辨了出来——那只怪物已经被彻底杀死了。
管长离将视线移向监控的一角:“那把匕首……”
云螭抢答道:“只是普通的匕首而已。”
管长离确信自己在怪物身上的那把匕首上看到了类似电光一样的东西。
那道光亮还在微微闪烁着。
并不算晃眼,却也不容忽视。
管长离转头看了一眼云螭,确信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云螭冲她摊了下手,强调道:“我说了,刀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刀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秦乐。
管长离看见监控里的秦乐又一次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他为什么一直会觉得心脏痛?”管长离忽的开口问道。
她莫名有种直觉,或许云螭会知道真相。
云螭直接将身边的一本旧辞典递给管长离。
厚重的旧辞典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看起来像是一直放在库房多年不见天日。里面还夹杂着一个崭新的信封。
“这是叶教授最后寄来的信,让我看完之后再转交给他那个学生。”云螭瞄了一眼辞典,补充了一句,“那个辞典好像是以前他和老师联系的时候用的暗号。”
“我说当初她怎么非要按着我看一遍再念一遍。”云螭说着忍不住抱怨,“明明那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忙,也不知道怎么还有精力搞这么复杂的暗号。”
“我可是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看懂这封信的。”
她还顺便在旁边写下了注释。
如果没有这个步骤,管长离第一眼看过去也只会觉得,这是一封略显别扭的问候信。
她与老人接触不多,那些拐弯抹角的问候倒是很符合她对老人的第一印象。
但旁边的注释却又完全是另一个内容。
他在信中详细叙述了秦乐的生平,甚至包含了秦乐的父母葬于何处。
叶启蛰与秦乐的祖母曾是同窗,后来秦乐的父母也成了他的学生,两人最后能走到一起还多亏了叶老师的牵线搭桥,也是因此,叶老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的证婚人。
只是秦父秦母与叶老师的抱负不同,最终还是分道扬镳,投身进了别的研究领域。
再加上期间混乱的局势,夫妻俩几经辗转,渐渐与叶老师失去了联系。
那个时期叶启蛰正声名鹊起,各个研究所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只要不是偏僻到与世隔绝的地步,多多少少都会听说过他的大名。
叶启蛰也曾想过,也许某一天曾经的学生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说要过来投奔他。
后来倒是真的来了几个学生,却都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挂名学生。
不过只要他们能力足够,叶启蛰也不吝于为他们举荐。
只是曾经的同窗和学生始终都没有去往云城。
等到再听说他们的消息时,叶启蛰已经从研究所的职位上退下来,日夜闭门不出兀自颓废着。
直到某一天,在云城新收的学生突然偷偷摸摸带着一个小孩上门,说是他救援队的朋友从外面救下来的。
某支逃亡中的迁徙队伍在距离云城十公里远的地方遭受到了恶魔的袭击,其中一半的人当场死亡,小半的人重伤,在山林间四处躲藏。
云城的救援队听说消息之后,立刻就派人前去接应。
因为幸存的人数比他们想象的多了不少,为了能救出更多的人,他们不得不做出取舍。
那些一看就已经无药可救的重伤者只能忍痛放弃。
年幼的秦乐也在其中。
当时他的胸膛被锐利的尖刺整个贯穿,整个人都像是直接浸泡在血泊里,眼看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马上就要直接升天了。
这种重伤濒死的小孩是被允许在这种关头浪费资源救回去的。
只是一旦被带回研究所,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送进实验室——当然是发挥生命最后的余热,成为一名光荣的实验体。
很难说哪种死法更轻松一些。
有些人更在意尊严,有些人则宁可去博那千万分之一变成怪物的几率也想要活下来。
而那名队员恰好是前者。
所以他唏嘘了一声,只能忍痛跨过那个可怜的小孩。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去救别人的时候,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孩却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抓住了队员的裤脚,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那名队员下意识地俯身,凝神听了片刻才大概听明白,他是在叫叶启蛰的名字。
小孩说他爸爸妈妈让他去云城找叶启蛰。
听见这句话的队员恰好就是叶启蛰那位学生的朋友,还是欠命的交情。
所以他犹豫了片刻之后,选择将小孩藏进受伤的人堆偷将小孩转交给了叶启蛰的学生。
学生看到小孩手上死死抓着的信物,于是也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他去找了老师。
小孩的生命力顽强得惊人。
叶启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说“没救了”、“等死吧”,然而一低头就看到小孩眼底热烈的渴求。
——他就只是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然后叶启蛰又看到小孩手里紧紧攥着的早已被鲜血染透的信纸。
上面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叶启蛰只能看到落款处一个“秦”字,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曾经的学生的笔迹。
一念之差,叶启蛰选择了救他。
当时秦乐的脏器已经有处破损,即便同时移植也救不了他,更何况根本没有那么多健康的脏器可供他选择。
或者说是一个也没有。
只除了一个叶启蛰离任时用作收藏的怪物的一部分——那并不是内脏,恶魔没有内脏这种东西。
很神奇的是,那部分在脱离了母体之后并没有沉静下去t,反而在装置瓶的液体之中汩汩的跳动,就好像人类的心脏一般。
叶启蛰在信里说,就连他自己也没办法确定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或许是真的别无选择。
又或许是源于心底隐秘的不甘。
但从结果来看,秦乐活了下来,同时也是叶启蛰最后一个、也是最完美的作品。
他或许力量还不够强大,但已经拥有了杀死恶魔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因为诡异的外表遭到周围人的排挤,也不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从而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
不过这也是因为秦乐对真相毫不知情。
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秦乐曾经断断续续地告诉叶启蛰,他的父母为了保护他,在他面前被怪物撕碎了。
他渴望活下来,也是希望能够再到那里为父母收尸。
叶启蛰后来找人去秦乐说的地方搜索,果然找到了那对夫妻惨不忍睹的尸体。
见惯了尸体的救援队成员都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更遑论亲眼目睹他们死亡现场的孩子。
但不知道幸还是不幸的是,手术之后,秦乐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长大时那个家里。
他不记得后来恶魔降临的事情,只记得父母说要把他托付给曾经的老师。
然后他一觉醒来,眼前头发散乱满身颓废的男人就对他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叶启蛰只花了一秒就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告诉秦乐真相,只是抱怨他父母心大,秦乐因此讪讪地笑了,那一刻叶启蛰的心在滴血。
但谎言一旦开了个头,后来就会慢慢习以为常。
如果可以,叶启蛰一辈子都不会告诉秦乐真相。
然而现实并不允许。
叶启蛰从不同地区的朋友那里听说,世界各地都出现了高度类似人类的恶魔个体——它们明显拥有智慧,甚至会简短的人类语言。
更糟糕的是,它们的力量远比过去那些怪物强大。
与新出现的这批恶魔相比较,过去那些肆虐人间的怪物甚至连“小喽啰”都算不上。
云城的高层也听说过这些消息,却表现得不以为意,在面对叶启蛰的提醒时,甚至还真的动了彻底流放他的心思。
他们对自己的实验成果表现得沾沾自喜,并坚持认为下一代实验体一定会比现在这一代强出许多倍,对付那些新出现的恶魔也绰绰有余。
叶启蛰对此无可奈何,也早就没了和那群高层拍桌子叫板的精力和心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秦乐提前送走——在研究所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前。
“换句话说,他就是把秦乐托付给你了。”云螭示意管长离去看最后几段话,一边为她复述。
“虽然那小子看起来胆子又小脾气又软好像没什么用,但好歹也是顶着致命伤活到了现在,意志力和潜力都过于常人——啧,这话能算是夸奖吗?虽然好像是事实。”
管长离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到了接下去的一段。
似乎是提前就知道管长离也会看到这封信,这段看起来就像是在特意对她说明,云螭在旁边翻译出了全段。
「坦白说,秦乐就是拼命到死,实力可能都远远及不上你,在战斗中大概也没办法提供除了后勤以外的支持。」
「但他有一个优点其他人都难以取代,就是绝对的信任。」
「他会永永远远地站在你这一边,哪怕是叫他去做违背底线的事——不,应该说当他认可你,他的底线就会是你。直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
「我时常担忧,在我死后万一他所遇非人该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你恰好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只好当做命运的安排。」
「我并不指望你们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但至少在这世上,你们并非孤身一人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