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久别不识故人来(完)(2/2)
“是王经理肯教我。”
又是短暂的沉默。香槟的气泡细碎地上升、破裂。
“其实,”林予冬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江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向他。他的侧脸在宴会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在思索着什么。
“什么感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轻轻的。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清晰的困惑:“我总觉得,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你。”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唐突,又补充道,“不是在高中校庆的时候,而是……更早。或者说,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但我很确定,在那之前,我们并不认识。”
他的语气不再是社交辞令,而是真实的疑惑。
江见夏屏住了呼吸。那颗石子再次投入心湖,这次激起的浪涛几乎要淹没她。
她该怎么回答?说“是啊,我暗恋了你整个高中”?还是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甚至梦到过你死了”?这太荒谬了,太不合时宜了。
最终,她只是勉强笑了笑,用一种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林予冬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容冲淡了他眼中的困惑,显得真实了许多:“不,恰恰相反。”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却悬在了空气中。
他抿了一口香槟,转移了话题:“以后工作上有什么想法?财务这条路径,还是想尝试其他的?”
江见夏顺着他的话题聊了下去,关于职业规划,关于行业前景。
他们居然聊得颇为投契。
他见识广博,思路开阔,总能给出中肯的建议。
她发现,抛开那层光环和距离感,他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对象。
庆功宴结束后,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江见夏站在路边等车。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林予冬的脸。
“上车吧,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送你。”他的语气很自然。
“不用了林总,太麻烦了,我再等一会儿就好。”江见夏连忙婉拒。
“顺路的事。”他坚持,甚至微微倾身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晚上不安全。”
他的态度有种不容拒绝的温和。
江见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上了车。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
气氛有些安静得令人窒息。林予冬专注地开着车,流畅地汇入车流。
电台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女声沙哑慵懒。
“今天谢谢你。”江见夏找着话说。
“谢什么?”
“送我回家。”
“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又说,“也谢谢你今天……听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没关系。”江见夏轻声说,目光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
又是一阵沉默,但不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那个项目,”他忽然又开口,“后期的一些收尾工作,可能还需要你和投资部这边对接。下周有个和对方公司的视频会议,你准备一下,一起参加。”
“好的。”她应下。这算是工作安排,打破了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车子很快到了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谢谢林总。”她解开安全带,再次道谢。
“江见夏。”他叫住了她准备开门的手。
她回过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在公司以外,可以叫我林予冬。”
她的心猛地一跳,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有什么情绪在缓缓流动,她看不分明,却足以让她心跳失序。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谢谢你……林予冬。”
这个名字叫出口,带着一种陌生而悸动的触感。
他微微弯了下嘴角:“晚安。”
“晚安。”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站在楼门口,看着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脸上依旧滚烫。她按住心口,那里跳得厉害。
从那天起,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林予冬开始会有意无意地创造一些工作之外的、极其自然的接触。
有时是下班时“顺路”问她要不要一起走,有时是周末偶然发来一条信息,问她某个她可能感兴趣的行业讲座要不要去听,有时甚至只是午餐时间在员工餐厅“偶遇”,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同一张桌子。
他们的聊天内容不再局限于工作,会聊起看过的书,喜欢的电影,甚至对南城某家老字号美食的评价。
他依旧沉稳成熟,但偶尔会流露出幽默感和不同于职场上的随和一面。
江见夏逐渐放松下来,在他面前不再那么紧绷。
她发现,抛开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和公司层级,他们其实有很多共同话题,相处起来很舒服。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逐渐升温的关系,不再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碎片和既视感。
现在的一切,真实而温暖,这就够了。
一个周五的晚上,他们一起加班到很晚。
离开公司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城的秋雨,带着沁人的凉意。
“我车今天限行,”林予冬看着雨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来得冒雨去路边拦车了。”
“这个时间又下雨,很难打车。”江见夏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走路大概十五分钟。要不然……你去我那里坐一会儿,等雨小点或者好打车了再走?”说完这话,她的脸就红了,幸好夜色和雨幕做了遮掩。
林予冬低头看她,眼神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也好,那就打扰了。”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伞不大,为了避雨,彼此的距离拉得很近,手臂偶尔会碰到一起。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腥,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热体温。气氛安静而微妙。
到了公寓,她拿出拖鞋给他换,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有点小,也比较简单。”
“很温馨。”他打量了一下客厅,目光落在窗台那盆终于变得绿意盎然的绿萝上,“养得不错。”
她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雨声敲打着窗户,衬得室内格外安静。
“要……看个电影吗?”江见夏提议,试图打破沉默。
“好啊。”他欣然同意。
她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一部评分不错的老电影。
剧情舒缓,音乐悠扬。谁也没有认真看,心思似乎都在别处。
电影过半,雨声渐歇。江见夏微微侧过头,发现林予冬不知何时也侧头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已经看了她很久。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视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江见夏。”他低声叫她,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
“嗯?”她的心跳得飞快。
“我可以……”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带着询问和一种克制着的渴望,“……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睫毛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
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下来,带着试探的意味,温热而干燥。如同蝴蝶翅膀的触碰,一触即分。
她睁开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渴望,有确认,还有一种……如同终于找到失落拼图般的释然。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再次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这个吻不再轻柔,带着积累已久的热度和力量,撬开她的牙关,纠缠着她的舌尖,掠夺着她的呼吸。
她生涩地回应着,手臂不知不觉环上了他的脖颈。
所有的疑虑、不安、悬浮感,在这个吻里似乎都找到了短暂的依托和归宿。
他的手抚上她的后背,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沙发柔软地陷下去,电视里的电影还在播放,却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意乱情迷之时,他温热的手掌探入她衣摆,抚上她腰间的肌肤。
她轻轻颤栗了一下,却没有抗拒。他的吻变得愈发灼热,沿着她的下颌一路向下,落在纤细的锁骨上。
就在一切即将失控的边缘,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沉重地呼吸着,像是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不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欲望和最后一丝理智,“太快了……对你不好……”
他撑起身子,眼底还有未褪的情潮,但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
他替她拉好有些凌乱的衣服,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
他坐回沙发另一端,深吸了几口气,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掉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江见夏也坐起身,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心跳如擂鼓,低着头不敢看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暧昧和尴尬。
“抱歉,”他率先开口,声音依旧低哑,“我有点……失控了。”
她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关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了。窗外一片寂静。
林予冬站起身:“雨停了,我……该走了。”
她也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他穿上鞋,站在门外,回头看她。眼神已经基本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灼热。
“下周末,”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有时间吗?我想正式地……约你吃饭。”
江见夏看着他,心脏被一种饱满而酸胀的情绪填满。她点了点头:“有。”
“好。”他笑了,笑容温暖而真实,“那……周末见。”
“周末见。”
他转身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见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用手捂住依旧发烫的脸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唇上还烙印着他的温度。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水到渠成。
周末的晚餐约会,之后是更多的约会。
看电影,听音乐会,在南城的老街巷里散步,去城郊的山上看星星。
他们的关系在公司里依旧保持着上下级的距离,但私下里,已经心照不宣地走在了一起。
他体贴、尊重、成熟,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和幽默感让她着迷。
她安静、独立、细腻,偶尔的固执和偶尔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脆弱让他心生怜惜。
他们分享彼此的生活、想法和过去——当然,她隐去了那场漫长而无望的暗恋,以及那些关于“失去”的诡异梦境。
他谈及他在国外求学的经历,工作的挑战,家庭的期望,语气平和,眼神清明,没有任何阴霾。
那些关于他不幸的猜测,关于抑郁症的模糊记忆,关于世界被重置的荒谬感,在真实而温暖的林予冬面前,渐渐变得苍白无力,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慢慢消散。
她不再去追寻那些丢失的碎片,开始全心全意地拥抱当下的幸福。
半年后的一个夜晚,他们在他公寓的阳台上看城市的夜景。
晚风轻柔,远处灯火璀璨如星河。林予冬从身后环抱着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江见夏,”他低声唤她。
“嗯?”
“搬过来一起住吧。”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和期待。
江见夏的心微微一颤,没有立刻回答。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过去那些孤独的、悬浮的日夜,仿佛已经遥远得隔了一生。
她转过身,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映着城市的流光,明亮而专注,只清晰地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好。”她说。
他笑了,收紧手臂,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像一个找到了稀世珍宝的孩子,满足而踏实。
后来,他们住在了一起。
日子平淡而温馨,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幸福。
他会早起给她做早餐,她会帮他熨烫第二天要穿的衬衫。
他们一起逛超市,讨论晚上吃什么,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电视节目,为了一点小事笑作一团。
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再也没有想起那些关于失去和死亡的诡异念头。
衣柜角落里那件褪色的卡通卫衣,冰箱上从未存在过的药瓶痕迹……所有这些细微的、不协调的线索,都渐渐被现实生活的尘埃温柔覆盖,沉入了记忆的最底层,不再泛起任何涟漪。
此刻,真实紧握在手,温暖而踏实。
那些模糊的过去,无论曾是什么模样,都已不再重要。
周末,他们一起去逛新开的家居店,为阳台挑选新的绿植。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林予冬推着购物车,耐心地听她比较两盆龟背竹的形态。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江见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边摆放着几个设计极简的落地灯,线条流畅,光线柔和。
并没有什么特别。
“怎么了?”她问。
林予冬收回目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对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那盏灯……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旋即又化为释然,“可能是在哪个杂志上看过吧。”
他揽过她的肩,继续推着车向前走去,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江见夏却微微怔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还未等她分辨,便已消失无踪。
她抬眼,看着身边男人英俊温和的侧脸,看着他专注地为她挑选植物时认真的神情,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推着购物车。
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那些潜藏在时光褶皱深处的、不为人知的伤痛与别离,挣扎与重置,都已被悄然抚平,湮没于平凡生活的洪流之中,再无痕迹可寻。
只是久别不识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