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铁匠的炉火（1/2）

凌雪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气针扎般钻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左臂碳化焦壳下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濒临极限的剧痛。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暗红光影，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药草的苦涩混合气息。她下意识地收紧右臂——

怀里是空的！

“小离！”嘶哑的惊呼冲口而出，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凌雪猛地想坐起，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硬板。

“别动！她没事！”一个急促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但很熟悉。

凌雪艰难地侧过头，冰蓝的瞳孔艰难聚焦。

是莫雷。

这位霜烬城守骸人分部的首席，此刻看起来比她也强不了多少。灰白头发散乱，脸上新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草草敷着黑乎乎的药膏。他坐在一张同样布满裂痕的石凳上，腰背佝偻得厉害，胸口缠绕的绷带洇开大片暗红的血迹。他正用一只还算完好的手，笨拙地搅动着面前石臼里粘稠的药糊。

凌雪的目光越过他，急切地扫视这个狭小、低矮的空间。像是某个巨大晶簇结构被强行砸开后形成的天然洞穴，墙壁凹凸不平，嵌着断裂的管线，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角落里，几块相对平整的岩石拼凑成一张“床”，上面铺着厚厚的、沾满污迹的兽皮。

小离就躺在上面。

小小的身体裹在几层粗糙但厚实的灰色毛毡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眉心那枚钥匙虚影黯淡得几乎看不见，深紫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游丝。

“寒症…加重了…”莫雷的声音低沉嘶哑，搅动药糊的手微微发颤，石杵刮擦着石臼内壁，发出刺耳的噪音。“你带回来的…那点‘霜语者’核心的余温…吊住了她最后一口心气…但撑不了多久…寒渊的反噬…加上冰魇核心爆炸的冲击…她的身体…快成空壳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凌雪的心脏。她甚至感觉不到左臂的剧痛，只有胸腔里那片巨大的、被凯伦碎片燃尽后留下的冰冷空洞，在疯狂地吞噬她残存的热量。

她猛地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摊开。

那枚凯伦碎片…还在。

但它彻底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蕴含着内敛能量的灰白石头质感。它变得…极其脆弱。布满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痕。颜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仿佛里面所有的光和热都被彻底抽干。更诡异的是，它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湿润的…灰烬？

凌雪的指尖下意识地拂过那层灰烬。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透过冰冷的灰烬，传递到她的指尖。

不是幻觉！

那温热，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顽固地存在着，与碎片本身的死寂灰败形成刺目的对比。它像一颗被深深埋进冰冷冻土的种子，在绝望的黑暗里，执着地散发着最后一点生命的热度。

“它…”凌雪的声音干涩得厉害，目光死死锁在碎片上那点微乎其微的湿润上。

莫雷停下搅药的动作，浑浊的老眼看向她掌心那枚布满裂痕的碎片，眼神复杂。“我们找到你们时…它就握在你手里…上面…沾着你的血…还有…灰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它…像是在…融化？或者…吸收了什么？”

融化？吸收？

凌雪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意识沉沦前，掌心感受到的那滴“滚烫泪水”。是她的血？还是…凯伦最后残存的一点什么，正在与这片承载他意志的碎片，进行着某种绝望的融合或消解？这温热…是希望的火星…还是彻底湮灭前最后的余烬？

“首席！铁臂大叔那边…撑不住了！”一个年轻的守骸人跌跌撞撞冲进洞穴，脸上满是黑灰和汗水，眼神惊惶，“‘锈蚀’又爆发了！工坊区那边的屏障…裂口更大了！铁臂大叔说…说…需要‘硬家伙’！现在就要！”

莫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猛地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硬家伙…硬家伙…现在哪里还有完整的‘硬家伙’！能用的符文武器都在上一波冲击里碎光了！难道要他们用烧火棍去堵那些发狂的齿轮傀儡吗？！”

他愤怒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工坊区？”凌雪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冰蓝的瞳孔锐利起来，暂时压下了心头的剧痛和关于碎片的疑虑。霜烬城的核心功能区之一，也是守骸人重要的装备维护点。“那里…还有能用的炉子？还有…铁匠？”

“有！老巴顿！就他一个老家伙还守着那口破炉子了！”年轻守骸人急得快哭了，“但没材料了！干净的金属锭早就用光了！剩下的全是…全是那些被‘锈蚀规则’污染过的废铁疙瘩！一锤子下去，锈蚀蔓延得更快！根本没法用！”

被规则污染的废铁？锈蚀蔓延？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在凌雪脑海中闪过。冰冷，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低头，再次看向掌心那枚布满裂痕、覆盖着温热灰烬的凯伦碎片。它的材质…无比特殊，是凯伦意志、冰晶诅咒、甚至可能混杂了零号力量的诡异结晶。它能否…抵抗那种“锈蚀”？

念头一起，便如同野火燎原。

“带我去工坊区。”凌雪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感。她强撑着用右手撑起残破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左臂的焦壳，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破烂的衣衫。

“你疯了？！”莫雷惊怒交加，“你现在动一下都可能散架！工坊区现在是前线！那些发狂的齿轮傀儡…”

“我能解决‘锈蚀’。”凌雪打断他，冰蓝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她摊开右手掌心，那枚灰败的碎片静静躺在灰烬之中，那点微弱的温热，此刻却成了她孤注一掷的筹码。“或者…让那些废铁…变得能用。”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昏睡的小离，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冷更硬：“我需要…能保护她的东西。现在就要。”

莫雷死死盯着她掌心的碎片，又看看她那双燃烧着冰焰的、决绝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他猛地抓起旁边一根充当拐杖的扭曲金属管，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年轻守骸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扶她过去！小心她的左臂！”

……

通往工坊区的通道，是一条地狱之路。

巨大的晶簇管道被暴力撕裂，裸露的断口闪烁着危险的能量弧光。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混杂着金属碎屑和暗红色不明粘液的黑色油污，踩上去黏腻湿滑。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金属烧熔的焦糊味，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铁器在急速腐朽的“沙沙”声。

通道两侧，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临时构筑的、由扭曲金属板和报废能量核心堆叠起来的简陋掩体。掩体后面，是仅存的、还能站起来的守骸人战士。他们大多带伤，脸上混杂着疲惫、恐惧和一丝麻木的凶狠。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断裂的符文长剑、能量几乎耗尽的脉冲枪，甚至还有沉重的金属扳手和撬棍。

“顶住！别让那些铁疙瘩冲过来！”一个独眼、脸上纹着齿轮刺青的壮汉嘶吼着，他的一条手臂齐肘以下替换成了粗糙的机械义肢，此刻正用这铁拳狠狠砸飞一个试图攀爬掩体的、半人高的齿轮蜘蛛傀儡。那傀儡被砸中的部位，瞬间蔓延开一片暗红色的锈斑，动作立刻变得僵硬迟缓。

“铁臂大叔！”年轻守骸人喊道。

壮汉——铁臂——闻声回头，布满血丝的独眼看到被搀扶着的凌雪时，明显愣了一下。“首席？还有…她？”他认出了凌雪，眼神复杂，“这里太危险！你们来干什么！”

“她说…她能对付‘锈蚀’！”年轻守骸人急忙喊道。

“对付‘锈蚀’？”铁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独眼里满是荒谬和暴躁，他一脚踹开另一个扑上来的小型傀儡，指着掩体外面，“怎么对付？用眼神吗？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鬼东西！”

凌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通道尽头，通往工坊区主熔炉大厅的闸门早已扭曲变形，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后面，是如同沸腾铁水地狱般的景象！

巨大的熔炉倾倒在地，炉膛破裂，里面翻滚的、本应是炽热的金属熔液，此刻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粘稠的暗红色，散发着浓烈的腥锈气息。地面上，流淌着这种暗红色的“锈蚀之河”，所过之处，无论是金属的地板、倒塌的机械臂，还是散落的零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厚厚的、不断剥落的铁锈！

更恐怖的是在“锈蚀之河”中挣扎、爬行的东西。

那是被“锈蚀规则”深度污染、彻底失控的造物！它们曾是工坊里的自动搬运傀儡、熔炉控制臂、甚至是维护用的工程机甲。但现在，它们的金属躯体被暗红色的锈蚀覆盖、扭曲、增生！齿轮从关节处爆裂出来，覆盖着铁锈疯狂空转；机械臂变成了布满锈蚀尖刺的恐怖鞭子；一些体型较大的机甲残骸上，甚至“生长”出由锈蚀金属构成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巨大结构，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它们没有明确的意识，只剩下被锈蚀规则驱动的、对一切“非锈蚀”事物的狂暴破坏欲！它们互相撕扯、吞噬着锈蚀的金属，也在疯狂地冲击着守骸人脆弱的防线，试图将那种恐怖的锈蚀传播过来！

“沙沙沙——咔咔咔——！”

锈蚀蔓延的声音，傀儡关节摩擦的噪音，混杂着守骸人绝望的怒吼和武器撞击的铿锵，构成一曲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看到没？！”铁臂喘着粗气，机械义肢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锈屑，“被这玩意儿沾上一点，金属就废了！血肉…哼，烂得更快！我们只能用蛮力把它们砸回去，延缓锈蚀蔓延的速度！你告诉我，怎么对付？！”

凌雪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穿透那片混乱的锈蚀地狱，死死锁定在熔炉大厅最深处，靠近那口巨大倾倒熔炉的角落。

那里，竟然还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

一个极其简陋的防御屏障，由几块刻着暗淡符文的金属板勉强拼凑而成，笼罩着一座仍在顽强燃烧的…小型锻炉！

炉火是奇异的幽蓝色，在周围弥漫的暗红锈蚀雾气中，顽强地跳跃着，散发着微弱却纯粹的热力。炉火旁，一个极其矮壮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腰，奋力挥舞着一柄巨大的锻锤！

咚！咚！咚！

沉重的敲击声，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穿透了嘈杂的噪音，清晰地传入凌雪耳中。每一次锤击落下，那幽蓝的炉火就猛地蹿高一下，仿佛在呼应。

是那个老铁匠！巴顿！

他还在打铁！在这片锈蚀地狱的中心！

“他…在打什么？”凌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谁知道！”铁臂烦躁地吼道，“那老倔驴！我们让他撤，他死都不肯！说炉火不能熄！说他感觉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的锤子！妈的！我看他是被锈蚀熏疯了！”

呼唤…锤子？

凌雪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枚覆盖着温热灰烬的凯伦碎片，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心脏最后的搏动，隔着灰烬，轻轻触碰着她的皮肤。

那点微弱的温热，与熔炉深处幽蓝的炉火，在她感知中，仿佛产生了某种跨越空间的…微弱共鸣？

一种冰冷的、近乎直觉的冲动攫住了她。

“掩护我。”凌雪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挣开年轻守骸人的搀扶，身体晃了一下，随即站稳。冰蓝的瞳孔锁定熔炉深处那点幽蓝的炉火，如同锁定黑暗中的灯塔。

“你他妈真要过去？！”铁臂的独眼瞪圆了。

“碎片需要炉火。”凌雪言简意赅。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碎片深处那点挣扎的温热，老铁匠那不肯熄灭的炉火，还有这满地的、被规则污染的废铁…一种模糊而危险的“可能”，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需要靠近！靠近那口炉子！靠近那个老铁匠！

“操！”铁臂看着凌雪那决绝的眼神，又看看外面汹涌的锈蚀傀儡潮，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拼了！兄弟们！给老子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掩护她！”

“吼——！”残存的守骸人爆发出绝境的咆哮！

“跟我冲！”铁臂独眼血红，机械义肢猛地膨胀一圈，发出过载的嗡鸣，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铁犀牛，率先从掩体后冲了出去！沉重的金属扳手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向一头挡路的、锈蚀增生如同螃蟹般的傀儡！

“掩护铁臂！掩护凌雪！”其他守骸人紧随其后，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断裂的武器、能量耗尽的枪械当作棍棒，甚至有人抱起了地上的碎金属块，疯狂地砸向涌来的锈蚀傀儡！

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锈蚀的碎片、断裂的金属肢体、守骸人飞溅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凌雪就在这片混乱与死亡中穿行！

她将残存的所有力量都灌注在双腿，身体压得极低，像一道在钢铁荆棘中穿梭的幽影。左臂的剧痛被强行屏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凯伦碎片被她死死攥在右手心，那点微弱的温热成了她意识中唯一的锚点。

嗤！

一道暗红色的锈蚀液滴从上方断裂的管道溅落，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肩膀飞过，落在旁边一块金属残骸上，瞬间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和升腾的腥锈烟雾！

她看也不看，身体猛地前扑翻滚，躲开一只从侧面锈蚀堆里刺出的、覆盖着尖刺的金属螯爪！螯爪擦着她的后背掠过，带起一阵恶风！

“左边！”铁臂的怒吼传来！

凌雪想也不想，身体强行扭转，右腿灌注力量猛地侧踹！

砰！

一只试图扑向她小腿的、只有脸盆大小的锈蚀齿轮鼠被狠狠踹飞，撞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瞬间爆开一团暗红色的锈蚀粉末！

距离在缩短！

那口幽蓝的锻炉！那个矮壮佝偻的背影！越来越近！

但阻力也骤然增大！

似乎感应到凌雪的目标，熔炉大厅深处，几头体型格外庞大、仿佛由报废机甲和无数锈蚀金属胡乱拼凑而成的“巨兽”，发出沉闷的、如同锈蚀齿轮卡死的咆哮，迈开沉重的步伐，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朝着凌雪这边碾压过来！它们巨大的锈蚀肢体挥舞，轻易扫飞挡路的其他小型傀儡，暗红色的锈蚀如同瀑布般从它们身上流淌下来！

“拦住它们！”铁臂目眦欲裂，机械义肢疯狂砸击，试图吸引火力，但那些巨兽的目标明确，就是那道冲向炉火的单薄身影！

千钧一发！

凌雪甚至能闻到巨兽身上传来的、令人作呕的浓烈腥锈气！她眼中厉色一闪，右手猛地抬起！

不是攻击！而是将紧握的、覆盖着灰烬的凯伦碎片，狠狠对准了离她最近的一头锈蚀巨兽！将碎片深处那点挣扎的温热…连同自己守护烙印中最后一丝冰冷的意志…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去！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

以凌雪掌心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冰冷死寂的波纹，瞬间扩散！

波纹掠过！

那头正咆哮着抬起巨大锈蚀前肢、准备将凌雪拍成肉泥的巨兽…动作…猛地…僵住了！

它身上流淌的暗红色锈蚀液…如同被瞬间冻结！停止了流动！覆盖全身的厚重铁锈…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红…褪变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

紧接着！

哗啦啦啦——！

巨兽庞大的身躯，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瞬间崩塌！解体！化为一堆庞大无比、毫无粘性的…灰败铁砂！轰然垮塌下来，扬起漫天死寂的尘埃！

这诡异的一幕，让另外几头冲来的巨兽…那由锈蚀金属构成的、混乱的“复眼”结构中，竟也闪过一丝…近乎本能的…惊惧！它们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凌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这短暂的死亡空隙中穿过！扑向了那被幽蓝炉火笼罩的角落！

噗通！

她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距离那口跳跃的幽蓝锻炉…仅有三步之遥！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发黑，左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几乎昏厥过去。

“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在头顶响起。

凌雪艰难地抬起头。

幽蓝的炉火跳跃着，将那个矮壮身影的轮廓映照得忽明忽暗。老铁匠巴顿停下了手中的锻锤，缓缓转过身。

他真的很矮，很壮，像一块敦实的铁砧。身上套着一件被火星烧得千疮百孔、沾满油污和锈迹的厚皮围裙。头发乱糟糟地纠结着，被炉火映得发红。脸上布满沟壑，被烟熏火燎得黢黑，唯有一双眼睛，在幽蓝火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凌雪…或者说，钉在她那只紧握的右手上！

他的目光，穿透了凌雪身体的狼狈，穿透了周围的混乱与死亡，精准地锁定了她掌心里…那点被灰烬覆盖的…微弱温热！

“你…”老铁匠的声音异常嘶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带来了什么？”

凌雪喘息着，强忍着剧痛，将摊开的右手掌，缓缓伸向炉火的方向。

掌心向上。那枚布满裂痕、覆盖着湿润温热灰烬的凯伦碎片，暴露在幽蓝跳跃的火光下。

“它…需要火。”凌雪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它…很冷…但又…有点…热…”

老巴顿那灼热的目光，瞬间凝固在碎片之上！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光芒！

“灰烬…余温…”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粗糙黝黑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油腻的围裙上用力擦了擦，仿佛怕亵渎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凌雪，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还有呢？材料！告诉我！你要打什么？！”

凌雪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这片被暗红锈蚀覆盖的死亡工坊。目光所及，皆是扭曲、废弃、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金属残骸。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脚边不远处，一块半埋在油污和锈屑里的、形状扭曲的、门板大小的厚重装甲板上。

那装甲板早已被锈蚀得不成样子，暗红色的锈斑如同恶性的皮肤病覆盖着表面，边缘扭曲翻卷，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它。”凌雪用尽力气，抬手指向那块巨大的废铁板，冰蓝的瞳孔深处，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用…它…和…这个…”她艰难地晃了晃右手的碎片，“…打一把…能…斩断…规则的…刀！”

老巴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锈蚀巨板。他那张黧黑的脸，在幽蓝炉火的跳跃下，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狂热！

“锈蚀的骨…余烬的心…”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好！好材料！这才够劲！”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凌雪，也不再管外面越来越近的锈蚀傀儡的咆哮和守骸人拼死的怒吼。他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全身的肌肉贲张起来，如同绷紧的钢缆！

“炉子！再旺些！”他低吼一声，猛地拉动旁边一根锈迹斑斑的操纵杆！

嗡——！！！

那口幽蓝的锻炉，炉膛内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蓝光！火焰瞬间由幽蓝转为炽白！恐怖的高温席卷而出，将靠近的暗红锈蚀雾气都逼退了几分！炉火不再是跳跃，而是在疯狂地咆哮！

老巴顿那双布满老茧、粗壮得不像话的手臂，再次握住了那柄巨大的锻锤。

他没有立刻去动那块锈蚀巨板，也没有去碰凌雪掌心的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目光死死盯住炉膛内咆哮的炽白火焰，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猛地将锻锤…狠狠砸向了…炉膛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黝黑的…铁砧！

咚——！！！！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沉重、都悠长、都仿佛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巨响，轰然炸开！

整个熔炉大厅…不！似乎整个霜烬城废墟…都在这声锤响中…微微震颤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锤之下，被强行凝固！

外面锈蚀傀儡的咆哮、守骸人的怒吼、金属的碰撞…一切声音…瞬间…消失了！

只剩下那一声…仿佛从远古传来的…锻锤敲击铁砧的…沉重回响！

凌雪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右手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碎片，碎片表面的灰烬，在炉火炽白光芒的映照下，似乎…又融化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色的光点…在灰烬深处…一闪而逝？

老铁匠巴顿保持着挥锤砸砧的姿势，背对着她，如同一尊凝固在炉火与时光中的铁像。他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握着锤柄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黝黑的脸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在炉火的映照下反射着油亮的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狂热和专注，死死地钉在凌雪紧握的右手上。

“余烬之心…”他嘶哑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颤音，“…拿来！”

没有询问，没有犹豫，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凌雪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能感觉到，掌心的碎片在那声震撼的锤响之后，似乎…苏醒了一丝？那点微弱的温热，变得清晰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微弱的脉动？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岩浆开始不安地翻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炸裂的眩晕感，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向前伸出，摊开。

掌心向上。布满裂痕的灰败碎片，覆盖着那层湿润的、仿佛蕴含着生命的温热灰烬，暴露在炽白咆哮的炉火光芒之下。

老巴顿没有立刻去取。

他伸出那只沾满油污、布满厚厚老茧和灼伤疤痕的右手，在同样脏污的皮围裙上，极其郑重地、反复地擦拭着。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然后，他才伸出粗壮的食指和中指，极其小心地、如同拈起一片最娇嫩的花瓣，捏住了那枚碎片的一角。

嗡——！！！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碎片的瞬间！

碎片表面覆盖的温热灰烬，仿佛被点燃的星火，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的、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整个碎片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一股冰冷、狂暴、又带着一丝决绝守护意志的无形波动，猛地扩散开来！

老巴顿闷哼一声！捏着碎片的两根手指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皮肤表面甚至冒起细微的白烟！但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更加炽盛！没有丝毫退缩！

“好！够烈！”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痛楚，更带着狂喜！捏着碎片的手指稳如磐石！

他不再迟疑，猛地转身！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恐怖力量！手臂抡圆！将那枚剧烈震颤、嗡鸣不止、闪烁着细碎金芒的碎片，如同投掷一颗燃烧的流星，狠狠砸向了熔炉旁边那块半人高的黝黑铁砧！

不是扔进炉火！

而是直接砸向铁砧！

“以砧为炉！以魂引火！”老巴顿的咆哮如同古老的战歌，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铛——！！！！！！！

碎片与黝黑铁砧碰撞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仿佛洪钟大吕被巨锤敲响！又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碎裂的…极致脆鸣！

一道肉眼可见的、混杂着冰蓝、暗紫、以及无数跳跃金芒的…能量涟漪…以撞击点为中心…轰然爆发！

涟漪扫过！

整个熔炉大厅…所有被“锈蚀规则”污染、正在疯狂攻击的傀儡…无论是巨大的机甲残骸怪物，还是小型的齿轮蜘蛛、锈蚀鼠…它们的动作…瞬间…彻底…僵死！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覆盖它们全身的暗红色锈蚀…如同被投入滚烫熔炉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融！化为…灰白色的…死寂粉末…簌簌落下！

那头刚刚被凌雪诡异力量“风化”的巨兽残留的灰败铁砂堆，在这道能量涟漪掠过时，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

而那块被凌雪指为材料的、半埋在油污锈屑中的巨大锈蚀装甲板…它表面狰狞的暗红锈蚀…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嘶嘶”声！大片大片地…剥落！卷曲！化为飞灰！

露出了下方…虽然依旧扭曲变形…却呈现出一种…冰冷、沉重、饱经摧残的…暗沉金属原色！

铁砧之上！

那枚凯伦碎片…消失了！

撞击点中心，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边缘光滑的凹痕。凹痕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小撮…无比纯净的…闪烁着微弱的、温暖金芒的…灰烬！

灰烬的中心，似乎还包裹着一颗…米粒大小、如同凝固星火般的…暗金色光点！它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一种…冰冷外壳下，灼热到令人心悸的…守护意志！

老巴顿看着铁砧上那撮闪烁着金芒的灰烬，黧黑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光芒！

“余烬…铸锋！”

他猛地抓起旁边地上一个巨大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钳，动作快如闪电，狠狠夹住了那块刚刚褪去锈蚀、露出暗沉本色的巨大扭曲装甲板！

嗤——！

高温的铁钳接触冰冷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声响，腾起白烟！

老巴顿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全身肌肉虬结，将那沉重无比、门板大小的巨板，硬生生拖离地面，拖向那口依旧在炽白咆哮的锻炉！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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