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特殊了吧(2/2)
“我曾经也这么想。”裴长安说,“可是,这是一个国,而国,要有民。恭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它的民。我时日无多,幼帝年幼,一旦我死,他也绝不好过。”
这不是一时之间的事情,而是久病难医。
千里之提,溃于蚁xue。她扶着头,不知是什么情绪,笑起来,“恭州,那么多年,没有毁在外敌手中,却死在了自己君王手上。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君王视民为蝼蚁,终有一天,民也会让君王成为蝼蚁。
裴长安望向外面不停歇的骤雨,不甘心而又释怀,“我唯一能做,就是让史书上,给恭州最后留的笔墨不那么难堪辛辣。”
她的释怀,不是全然接受,而是无可奈何。
知融一瞬间突然说不出话来,对于她们来说,一个国家的兴亡可能只是一只活的长些的蜉蝣,既知道那只蜉蝣的开始结束,也不觉得难过。
可是,一旦目睹过那些不输于任何事物的憾恨,就会失语,就会不甘。
天是公平的,将人的寿命缩小的很短,让他们有可以美化一切死亡的能力,看不见前人的不堪,却又让他们接受不了美化后,接下来所有的不堪。
而有的人,就是和裴长安一样的。
天生玲珑心,偏赐短折命。
一切悲凉都一眼看破,却无法释怀。
知融走着,就遇见了常玉,常玉抱着大氅,见到她,就走过来,熟稔地用大氅将她围起来,“你们明日启程?”
知融捏着大氅边缘的毛,点了点头,“常玉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常玉似乎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衰败相,甚至他还有些少有的淡然,“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嗯?”知融干脆和他并排坐在廊下靠椅,她是喜欢听这些事情的,但是游悯那个人要脸,要他承认自己爱而不得已经很厉害了,再多的,把他打死他也不肯说出来。
“她说,她往后要是有个女儿,一定把她养的很好。”常玉想到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温柔地笑了起来。
年少锋芒太过,品不出几分滋味,如今再看,居然从狭小的缝隙中找出了遗憾欢喜。
人过去了年岁,就是不一样了,那时候他还能呛坤照公主两句,“殿下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
“我这样好的人,肯定生女儿。”她将棋子丢到棋盒里,不肯下最后一步,嘴硬道:“你下的不怎么样嘛。”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哦,说:“公主好本事,草民自然比不得。”
现在回想起来,坤照公主居然是他见过脾气最好的皇亲国戚,被他那样带刺的一戳,也没怎么样,使唤他去给白山茶浇水。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坤照将书盖在脸上。
回去肯定是回不去的,但是也真不能让他做个浇花人。
常玉愣了一下,一瓢水洒在他的衣袍上,他说:“没有。”
最后,还是坤照送他去做了教书先生,比起朝堂,他更喜欢干这个,只是不好意思说谢谢,每次站在坤照面前就面红耳赤,和舌头被自己吞掉了差不多。
坤照看他支支吾吾,拍拍他的背,“今晚来侍寝。”
常玉一下子恨不得变作烟花,最好“嘭”的一声炸成灰烬,落荒而逃,差点被绊倒。
坤照在那边哈哈大笑,谁知道晚上,他自己咬咬牙还真就爬上床了,睡得笔直,手更是僵硬地动不了,哆哆嗦嗦地解不开衣带。
坤照看他费劲,金尊玉贵的手就伸过来盖住被子,“不会算了。”又很补充道,“我怕你弄得我们都不舒服。”
气的常玉一晚上没睡着,囤了一箱子那书,没想到那是两人最后的时光,在此之后,那箱书就积灰了。
知融听得有意思,疯狂点头,这种事情确实不好马虎,她第一次给师兄弄得生气好久。
“你和你师兄……”常玉问,“他是你的司……”仙人应该没有这个,那算是什么?
算什么都无所谓,她愿意,全天下都是又怎么样?
“不是司礼官。”知融很认真地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常玉惊讶地挑挑眉,“你父亲,他是什么样的人?”
兜兜转转的,常玉还是好奇这个能获得坤照公主真心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悄悄嘀咕。
游悯说:“一个漂亮的小白花。”
他那样自傲的人都承认漂亮,那想必是很漂亮了。
知融想了想,说:“漂亮,不爱出门,满心都是她,她说什么他都喜欢好奇,还能一举生女儿,很难找到我父亲那样的了。”
“男人也能……”常玉沉默了一下,算了算了,仙人总是要特殊的,安慰自己输给这样的人不亏。
但是这也太特殊了吧!
常玉看着她远远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憾恨无边无际,都变作了细雨,淅淅沥沥,将尚在的人淋的潮湿,而自此场雨之后,天边就再也没有升起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