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东西(2/2)
最后一次,谁也没胜,雍凉北的人割下了裴长央的头颅,他自己也力竭而亡。
如是愣住了,滚滚黄沙快把他淹没了,生死原来只有咫尺之遥,而他无能为力,年少时坐在师父面前听着道理,立下誓言,说要普渡苍生。
可是真到了普渡苍生的时候却发现,她们自己也不在乎到底有没有好的来世?懊恼,崩溃,他跌跌撞撞地踩着黄沙抱住她的头颅,她的眼睛闭着,入梦一般的安详。
死亡超度了她。
凭什么?凭什么带他来了,又独自离开?普渡,普渡,渡的是谁?苦海是由谁而现?是天吗?是命吗?是权力?还是自己?
如是这时候才被重锤砸击了一般,年少的自己坐在佛前,听不见自己的质问。
他想,她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又为什么在乎?
如是用袖子将她脸上的血迹抹干,或许是出于要打破砂锅的执着,又或许这孩子算是半个他看着长大的,他抱着匣子上了白玉京。
游悯看他的模样,简直气的跳脚。
下山的时候,如是遇见了游悯的小弟子,小弟子说:“雨既然已经下了,再如何也要保重自身。”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既然已经无可回转,还去执着,伤根本,犯罪孽。
苦海,苦海,世间人的苦海皆不同,现在的他只能渡那些肯被渡的人。
如是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若是万般执着,则终成魔障。我观他人苦乐,也不过是我的眼界。既是我的眼界,我又怎好去一言以蔽之他人苦乐?她不说,我不问,因果团团,也就没了可以渡的可能。”
裴长央的苦乐,将士的苦乐,他立在一旁觉得善解。可是,对于她们来说,那就是她们的苦海,不好与人说。而后来他看不破裴长央,也是他的苦海,他也不说。
人世间,多是这样你不说我不问的苦海,一人在此岸风吹雨打,一人在海中无法回头。
知融的一语道破,既然已经逝去,就不必执着。
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
在他以为自己够了,往下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所以他怒,他悲。
在这里的两年,也是他在渡自己的苦海。
如是现在已经能平静地说出来,相比较于白玉京上不发一言的他,他似乎真真的看破了,他的看破不再是立身事外,而是设身处地地去想。
“难得也有你要去理解的事物。”游悯看着他,托着下巴看笑。
夜晚的见青山,绵绵地下着雨,廊下的风铃晃了晃,带子上的铃铛被知融抓在手里,她嘴里嚼着如是给的蜜饯,粗粗吃起来是微微苦,细细再抿竟然觉得甜。
她摸了两把铃铛,咕噜滚出两声蒙蒙的叮铃声,瓮声瓮气的委屈,她放开了铃铛把她师父喊来,“师尊,我们的廊下怎么没有这么小的铃铛?”
游悯把扇子一抵在下巴下,“你小时候看到什么都要啃两口,怕你吃进去。”
今夜几人打算就在如是这里待着,蜜饯好食,素食也好食,她的嘴巴不挑,吃什么看着都好吃,但是知合不行,他顶多吃完他碗里两口的饭,或者干脆不吃。
“这雨,晚上也不会停了。”沈熙吃完饭,召来知融。
两人打算在宽阔的廊下做一个秋千,将白鸟初霁绑上红绸缎荡,初霁不太愿意,游悯抱着手臂看着她们倒腾,大方地拿了自己手里的扇子借给她们。
“小孩子就是活泼。”
如是正在和知合下棋,听到他这话也转过头去看,两个孩子正在欢天喜地地荡秋千,裙摆荡出了屋檐下湿了,也没关系,继续欢声笑语地玩。
游悯觉得有意思,也上去荡了一下,发现还真挺有意思。
他拍了拍知融的脑袋,“把你那些朋友从初霁里放出来吧。”
游悯看见潺生的时候,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白玉京三个人,其实游悯和知合才是最像的,他们没有太喜欢的也没有太讨厌的。
但是因为知融的爱恨都很纯粹,所以他们也随着爱屋及乌。
潺生端坐在蒲团上,没扎头发,披在背后流到地上,蓝底红边的衣裳,眉目淡淡地看着荡秋千的知融。
“她喜欢些稀奇古怪的。”游悯说,“你也挺稀奇的。”
潺生用指尖将一缕头发拨过来,将发尾一圈一圈绕着手指头转,又看着一圈一圈地解开,“我一直都是个稀罕的东西,很早之前就是了。”
她喜欢我,也在所难免。
游悯轻轻嗤笑一声,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的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