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当祂离去时,群星正哺乳(2/2)
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诶!确实啊,怪不得我梦里的时候不害怕,还要转身去给人掖被子。
“这么想想……大半夜的不睡觉盯着人看,不就是个熊孩子吗?”
芮礼:“……”
她眼睁睁地看着观千剑的思维跑偏到十万八千里以外,最终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算了,只要能让她克服恐惧回忆起细节,就算把自己女儿想成外星生物都随她去吧。
于是芮礼又把之前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吗?”
观千剑这次回答得流畅多了。她咬着吸管思索片刻,答道:“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鼻梁很挺,嘴角好像一直有个向上的弧度。
“短头发?长头发?”她往后仰了仰脑袋靠在椅背上,“散在枕头上,她被子盖得严实,枕头以下的部分都遮住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多长……
“黑眼睛,黑头发,皮肤特别特别白,而且她好像不会呼吸。”
观千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荒谬。
“她不会呼吸,因为我记得我呼吸的速度快,她的速度也快;我呼吸的速度慢,她也就慢了下来。我感觉她在学习我呼吸的样子。”
这似乎是个很重要的细节,但与芮礼做的梦没有对上号。
芮礼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了?”观千剑察觉到芮礼表情的变化,有点紧张。她一点儿都不怀疑是不是芮礼记错了,“果然是我的错觉吗……”
“应该不是。”芮礼摇了摇头,“可能她……在不同人面前,就是不一样的吧。”
观千剑一脸茫然地眨着眼,而芮礼并不打算解释,她直接起身结账。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掠过她的侧脸,在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投下一瞬莫测的光影。
观千剑不明所以地跟在芮礼身后走出了咖啡馆。
两人沉默地走在总部基地宽阔的主干道上,夕阳的余晖渐渐被高耸的合金围墙吞噬。
“你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干什么?”观千剑踢着路面的小石子,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其实她也没多想知道答案,纯粹是受不了和芮礼之间的沉默罢了。
芮礼的脚步突然停住。她转过身,黄昏的阴影笼罩着她的面容:“傻孩子,我们忘了一个人。”
观千剑在想到女儿这个比方时,某种模糊的认知就已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这些日子莫名的心神不宁,那些没来由的焦躁不安,此刻都有了答案——她的潜意识一直在提醒她,有个重要的人被遗忘了。
而那场梦是唯一可以见到那个人的东西。
而她居然……居然将这场梦视作噩梦,逃避了那么久。
理智告诉她那个人不可能是她的女儿,却是一个在她生命力更加重要的人物。
观千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也变得干涩:“我们……我们要怎么办?”
她擡眸,眼睛里染上了泪意。
芮礼却别过脸去,望向逐渐暗沉的天际,肩膀轻轻耸了耸:“我也不知道。就等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消散在晚风中,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夜里六点到了,远处,基地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柱划破暮色,让两人拉长的影子最终交汇在道路尽头。
观千剑盯着影子交汇的黑点不出声,身后的庞湛喊了第五遍她的名字,她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凤凰座θ-3709-1。
“愣着干嘛呢?”庞湛举着半臂长的除尘刷,正用力拍打她防护服上的灰尘。
观千剑擡起手臂让庞湛不错过任何一个褶皱,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没睡好,困了。”她的声音在头盔里显得闷闷的。
融姝拿着消毒喷枪凑过来,另一侧的羊曜正低头调整腰间的装备带。
耳麦里的芮礼打开了和观千剑两个人的私聊频道,说:“观千剑,回来以后跟我去找霍听潮。”
观千剑「啊」了一声:“为什么?”
这声音引得庞湛擡头,除尘刷停在观千剑的大腿外侧:“你在跟谁说话呢?”
观千剑这才意识到芮礼是在私人频道说的话,她指指自己的耳麦:“芮礼。”
“哦。”
芮礼总爱用私人频道说些神神秘秘的话,队员们早已见怪不怪,庞湛便也没有多问。
私人频道里,芮礼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没有为什么,你就说去不去。”
“去!当然去!”观千剑不疑有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特殊任务。
毕竟那可是掌握了全晴山命运的霍总指啊,联合芮礼来骗她?有空哦。
*
飞船落地的第一时间,观千剑都没来得及回宿舍沐浴焚香就被芮礼拉拽着往霍总指挥办公室跑。
走廊里,观千剑局促地拍打着沾满灰尘的袖口,小声嘀咕:“我这一头油,而且手上身上全是灰,跟刚乞讨完回来一样,不太礼貌吧?”
芮礼头也不回地甩来一句:“不会。反正你黑,霍总指会以为是你原本的肤色。”
观千剑:“……”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芮礼刷开电梯权限,“霍总指知道我们刚执行完外勤任务。”
“噢噢噢,那就好。”观千剑放心了。
她们两个人走进了约定好的会议室——不是霍听潮的办公室,是总部十二楼的一间大型会议室。
会议室比想象中还要大,推门进去时,十几个肩章闪亮的高级军官齐刷刷地转头看过来。
会议室里的进程似乎已经到了一半,正在演讲汇报的人看到门口两个人走了进来,
“刘姨。”芮礼似乎与那人很熟悉,随意地冲她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空位。
观千剑跟在后面手忙脚乱地鞠躬敬礼喊了声「刘局长好」,差点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一跤,随后慌忙低着头坐在了芮礼旁边的空座位上。
落座后观千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一直知道芮礼是个官二代,但在此以前,观千剑都没能直接体会芮礼家的官儿到底大到了什么程度。
她偷瞄一眼身旁淡定地打开终端翻阅资料的芮礼。
不……但这样一来,芮礼不安稳地选择有人脉的地方升职,反而来朝不保夕、下一秒就可能死掉的清剿部,更微妙了。
纯属体验生活?谁家少奶奶体验生活来危机四伏的清剿部?要么脑子有泡,要么……别有所求。
她擡头,看到了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PPT,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最后定格在中央那张模糊的女性轮廓图上。
和她梦里的那个女人轮廓很像,好像正在讨论的题目就是关于那个被她们忘掉的女人。
刘平安扶了扶眼镜,继续被打断的汇报:“……在座各位应该都有体会,在此之前——很久以前,说得唯心一点,我甚至不觉得是这辈子的事——关于「遗忘」这件事本身,我们甚至不敢公开讨论。”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会议室的灯光在她镜片上投下冷冽的反光。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是觉得如果说出来了,或者退一步说,表现出来了,就会招致非常严重的后果。这件事情,是根植于我们的潜意识里。”
她目光扫过一圈在座的人员,观千剑也没忍住跟着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严肃,也看不出来她们心里到底是深有同感还是胡说八道。
刘平安突然提高音量,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但现在不同了,我们可以畅所欲言,顶多在我们的同类之间被当作得了妄想症或失忆症,没有别的毁灭性后果。”
「同类」?
观千剑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绷紧身体,余光瞥见芮礼正在自己的终端上记录着什么。
怎么会有人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亲人、同事为「同类」?
观千剑有时也会看到一些帖子归类同一类人——比如星座,比如MBTI,在这种限定的场合下,才会使用「同类」。
刘平安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还是说领导层之间有自己不清楚的暗语?
霍听潮端坐在首席,修长的手指交叠抵着下巴,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沉默地听完刘平安的汇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下一位继续。
汇报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剧情,但女人的脸都长得类似。
不一定都有苍白的皮肤,有些是小麦色的,或是普通的黄白皮。眼睛也不一定是完全漆黑无光的,甚至连发型都不太一样。
但观千剑就是觉得那些都是同一个人。
她听着一个又一个人形容女人的样貌,心跳逐渐加速。
照理说,这么多人梦见同一个陌生女子本该是件毛骨悚然的事。她觉得自己应该起鸡皮疙瘩,毕竟这么多人不约而同地梦见了同一张脸这个事要是放在恐怖小说里一定是主线剧情了。
但事实上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也许是因为她一开始觉得那个女人是她的女儿,也许是因为忘掉她之后感到的焦躁和愧疚,她只想着「快点找到这个人吧」。
也许观千剑的潜意识比她本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那不是噩梦,而是一封被遗忘的求救信。
芮礼的手指在终端屏幕上轻轻一点,观千剑转头,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在那一瞬间,芮礼忽然笑了。观千剑注视了她片刻,头一回明白了芮礼表情里的深意。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共识:无论要穿越多少个星系,她们都要把那个被全世界遗忘的人找回来。
要把她找回来。
观千剑的指尖在会议桌下微微发颤,一种难以名状的使命感在她的胸腔里灼烧。
她没有被遗忘,她不该被遗忘。
或许对所谓女儿的比喻感到的荒谬并非在于自己还没有生育过,而在于……也许角色是对调的。
她才是那个女儿。
她总觉得自己欠了那个女人太多东西,是穷尽自己的一生都无法还清的债。
那双眼睛里,或许不是空洞的凝视,而是孤注一掷的等待。
欠债总会让人联想到赌/博,而那个女人押上的不仅是筹码,更是自己的存在。
她赌我们会记得,她赌我们会想起,她赌我们会穷尽一切力量去把她找回来。
就像候鸟永远会记得迁徙的路线,就像鲑鱼终其一生也要回到出生的河流。
她可能是救世主,可能不是。可能是创世神,可能不是。
这一次的搜寻必然不是一般意义上在空间里的搜寻,也许要跨越更大的东西,找到更广阔的存在。
哪怕只是路过小巷的普通学生,哪怕只是某颗偏远行星上正在喂猫的陌生人,也要把她找回来。
霍听潮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停顿,墨水晕染开来的痕迹像极了观千剑梦里,那个女人散落在枕上的黑发。
观千剑知道,现在的她们,就是赌桌上最漂亮的同花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