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2025李琢光生贺丨融化的糖(2/2)
“如果只是因为霍听潮这个人,我担心你接近她了以后,幻想会幻灭。”
好奇怪的人哦。李琢光在心里说,她没有说出来。
她从女人的话中感受到相当大量的敌意和讽刺意味,但更奇怪的是,那些敌意和讽刺并非照着她来的。
她的身边有另一个小孩走近了,她扭头一看,发现是芮礼。
芮礼不动声色地站在李琢光与女人中间,似是把她俩隔开。芮礼的声音冷冷的:“你好烦。”
女人扯了扯嘴角,她比自己的女儿更能忍一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异常,也像是习惯了芮礼这幅样子。
她站起身,对李载雪抱歉地笑笑:“让您见笑了,芮礼一直是这种性格。”
“诶呀,没事的,女孩子嘛,有点傲气都是正常的。”
李载雪表示理解,身为成年人,她更能捕捉到女人心里隐隐的不愉快,连忙找借口与女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先前与李载雪聊天的另一个成年人见状便凑了上来,她很年轻,看上去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样子。
她的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上也戴着手指相机,鼻子上架着一副聚焦眼镜,全副武装。
她笑得是与芮逸、那个女人以及芮曦一模一样的温和,她们一家子笑起来时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宝宝,介意我给你和芮礼拍张照纪念一下吗?我不会外传的哦。”
李琢光转头询问芮礼的意见:“你想拍吗?”
芮礼表示无所谓:“随便,你要拍什么?”
女人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院子里拍吧?现在太阳落山了,外景应该会非常漂亮。”
芮礼:“行,那就出去拍。你要拍几张?”
女人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相机容量:“嗯……大概拍个五六张?可以不?”
哇塞,芮家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一个成年人会询问一个七岁小屁孩的意见?
李琢光有些不解。虽然李载雪也尊重她的意见,但很多时候还是李载雪拿捏着话语权的。
就像这种拍几张照片的小事,一般都是大人说了算。
芮家好奇怪哦……明明应该是年龄等级鲜明的地方,居然也会这么尊重小孩的意见吗?
芮礼和女人说定以后,芮礼便率先往门外走去。
李琢光跟着她的脚步,听到她为自己介绍这个女人:“这是我的小姨,芮梦。”
“小姨好。”李琢光装乖,“我是李琢光。”
“我知道你的。”芮梦拍拍李琢光的头,“你可是一个小名人,我本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一直听到你的消息啦。”
李琢光板着脸点头。
正常,她就是这么厉害。
芮家的院子请了好几个花匠精心修护,芮逸大概是有点强迫症的,花卉都按照颜色排序,一眼望过去还有渐变,像一道彩虹。
芮梦在手臂上把解开一半的摄影外骨骼装好,变成一个难以行动的摄影机器人。
她低下头调试相机滤镜参数,指挥着李琢光和芮礼坐在草地上摆姿势。
“对对,再过去一点。芮礼,你的头再擡一点儿,诶对,你俩聊聊天吧?说说话,表情不要这么僵硬啦!”
李琢光偏过头,按照芮梦的说法和芮礼没话找话:“我很少拍照,我其实不太喜欢有个枪口一样的东西对着我。”
芮礼「嗯」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用手指相机的时候,像在施法?”
李琢光:“你也这么觉得?哈,我也这么觉得!”
她啧啧称奇地注视着芮礼的侧脸,她觉得是命运让她和芮礼遇见,注定要成为朋友。
这个小女孩属于清瘦的类型,下颌线明显,长及肩膀的短发挽在耳后,琥珀色的眼睛清透而明亮。
“诶,你的眼睛从旁边看怎么是半透明的?”李琢光忍不住歪头凑近芮礼的脸,“好神奇,这是什么原理?”
芮礼不偏头也不看她,更没有去看芮梦的镜头。她的双眸在橙色的夕阳下颜色更加鲜亮。
日光在这两只玻璃球里注入了墨水,海浪一般洇出星星点点的粼粼波光。
芮梦按下快门,兴奋地欢呼一声。
摄影外骨骼让她行动不是很方便,她直着腿画圆,迈着怪异的姿势甩着四肢跑向李琢光和芮礼。
“看,是不是特别好看!”
她将自己拍的照片投放在虚拟屏幕上,让李琢光和芮礼都可以看到。
在芮梦的滤镜下整体色调都变得淡薄到几近米黄色,两个女孩坐在草地上,双手后撑。
一个女孩专注地看着另一个女孩的侧脸,另一个女孩则微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清辉。
“好看,可以给我传一张吗?”
李琢光不懂摄影也不懂构图,她其实也没觉得多好看,只是觉得这是她和芮礼的第一张合照,所以想留作纪念。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要和芮礼的合照,可能因为芮礼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吧?她想。
不过……芮礼真的愿意当她朋友吗?
李琢光心头的不安只维持了瞬息,很快就被替代——
拜托,能和她做朋友应该是芮礼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芮礼才不会不愿意。
她晃着脚,在芮梦的指挥下又拍了几张照片,看着芮礼总是冷冷淡淡没有起伏的样子,她挠挠额头。
趁芮梦喜滋滋地翻阅相册时,李琢光凑到芮礼身边,小声问:“喂,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她这是按照芮家的习惯,尊重芮礼的意见,不是因为她不自信,对,一定是这样的。
芮礼看也不看她:“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李琢光小声:“什么叫我居然也会说这种话……搞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好了没?”芮梦没再搭理李琢光,而是擡头问芮梦,“快要吃饭了,再不进去,妈妈要骂了。”
“哦——对对对!”沉浸在相册里的芮梦终于回神,在两个小孩的帮助下艰难地拆卸掉了手臂和腿上的外骨骼,一手抱着一个冲回客厅。
“我们回来啦!没耽误大家吃饭吧?”芮梦嗓门大,客厅里的人一下都看向她们。
被芮梦抱在怀里的李琢光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她虽然喜欢瞩目的感觉,但不是这种瞩目。
芮礼习以为常地从芮梦怀里跳下来:“妈。”
芮逸从鼻子里哼了声权当做是应答。
李琢光也从芮梦怀里跳下来,她们往圆桌那里走去。
路上,李琢光锲而不舍地问芮礼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把芮礼问烦了,瞪她一眼:“再烦我把你扔出去。”
“芮礼。”芮逸警告性地瞥了一眼芮礼。
芮逸的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们这么小声的说话都能听见。
李琢光怕芮礼因此不答应和她做朋友,紧忙替芮礼解释:“阿姨,是我把芮礼问烦了,你不要骂她。”
芮逸对李琢光的态度好一些:“阿姨没打算骂芮礼,你放心。”
虽然她对李琢光并没有用那种责怪的语气,反而还相当温和,但李琢光还是放不下心。
啊?就直接喊全名吗?芮家真的好奇怪哦……
李琢光以为身为芮逸的第一个女儿,总该有个小名,比如礼礼之类的,但是居然也没有么?
芮礼是个小可怜的想法在李琢光脑海里空前高涨,她暗自握了握拳,想着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小可怜。
彼时,芮家的人夫陆陆续续把做好的饭菜端上圆桌,这次芮逸请的人不多,除了李家就两户人家,两张桌子正好坐得下。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照顾小孩吃东西的人夫也在小孩那一桌。
李琢光本来要去小孩一桌,结果被那个她很讨厌的芮礼二姨带到了大人桌,她一看芮礼和大表姐也在这桌,便没出声了。
李琢光深刻贯彻以芮礼的动作为学习范本的方针,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做得不对了,害芮礼连累被骂。
芮家实在太可怕了,无论是从各种规矩的严格程度还是各方面奇奇怪怪的违和感,都让李琢光想要逃离。
如果她一直住在这种家里,感觉很快就会疯掉的!
饭桌上便都是大人在讨论大人的事情了。
李载雪以外其她两个邻居一个是卫生局副局长刘平安和图书馆馆长叶春女,这两位都没有带来小孩或人夫。
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比芮梦还年轻的女人。
她们谈论的东西李琢光听不懂,她只需要闷头吃菜就好了。
虽然李琢光听不懂,但声音还是一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她听了两耳朵,好像就是在谈论霍听潮那次带着队友逃出来的事情。
李琢光来兴趣了,支起耳朵认真听讲。
刘平安:“……那可不是么,现在都说那是未解之谜,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能不仅剿灭巢xue还把队友全须全尾地救出来。”
叶春女:“听说连她的任务执行记录仪也坏了,我反正觉得不太可能。”
李载雪喝了一口饮料:“多半是变成机密文件了,这东西也不好公开,只能这么对外说了。”
那个没见过的年轻阿姨笑道:“李副馆平时就是负责这些保密工作的吧?我一直觉得这种工作特费心神,什么都要小心。”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向李载雪敬酒:“像我这种特爱八卦的就做不了这种工作,分分钟要泄密。”
李载雪咧开嘴,用她那社交笑声笑了两声:“其实你要保守程序部那点核心程序也是保密工作嘛,你一直做得很好。”
“诶呀,李副馆您真是……”年轻阿姨赧赧捂嘴笑,“要是我有您一半,早就平步青云了。”
李琢光无趣地低下头去吃饭。
没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互相吹捧上了。
唉,大人。
一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也会变成这种要与人虚与委蛇的大人,李琢光就觉得窒息。
芮礼又夹了一筷子鸡肉,把盘子里最后一根鸡腿放在了李琢光的碗里。
见李琢光看她,她小声说:“吃你的吧,别听她们说话。”
芮礼的声音很轻,但芮逸还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但这次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大人们的话题说着说着,再一次回到了霍听潮身上。
刘平安、讨厌阿姨和两个年轻阿姨都有些醉了,说起话来便比先前要没有遮拦一些。
小孩桌的孩子都吃完了,被赶去二楼一起玩,客厅里就剩下她们一桌子人。
刘平安说:“虽然我一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有很多事真的只能用玄学解释,比如说霍听潮那一次……”
“是啊。”年轻阿姨搭腔,“要真是记录仪也坏了,总得调查吧?这就不声不响没个后续了,也就骗骗不知道内情的围观群众了。”
“诶,这话我们就私底下说,别说出去啊。”叶春女笑得像只狐貍。
刘平安和芮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手的遮掩下,她们的神色显得尤其莫测。
“好了,小孩子都先下桌去玩吧。”芮逸对着李琢光和芮礼挥挥手赶人。
李琢光迫不及待,连嘴里的饭都没咽下就直接跳下椅子,她在经过叶春女旁边时,看到她口袋里露出一角金属制品,还闪着红灯。
叶春女发现李琢光看到了,她笑着将手指竖在嘴边。
李琢光没说话,拽着芮礼,拿起自己衣架上的毛绒外套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们跑到院子里,冬日夜晚的露天院子很冷,有佣人上来点燃篝火一样的东西,院子里霎时热气充盈。
李琢光和芮礼一屁股坐在先前拍照的草地上,李琢光才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翻身起来:“诶呀,我把大表姐忘了!”
芮礼拉住她:“你大姐是大人,可以和她们一起吃饭聊天了。”
“啊……”李琢光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那她岂不是很惨?”
芮礼:“惨什么?长大以后都要经历这些的,总不能就这样混吃等死吧。”
“嗯……”李琢光干脆躺倒在地上,“我家有大表姐在前面撑着的话,我混吃等死好像没多大关系。”
她翻了个身朝向芮礼:“那你可就惨了,你们家比你年纪大的姐姐真的好讨厌,你不讨厌她吗?”
芮礼:“讨厌。”
李琢光皱皱鼻子:“话说,你们后来真的没有去找过剥小猫皮的犯人吗?”
“找过。”芮礼垂眸看着地上的李琢光,“我找过。”
李琢光:“找到了吗?”
芮礼静了片刻,转过头去,不再看李琢光,而盯着眼前的篝火:“找到了。”
“是谁!”李琢光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你告诉我,我立马去把TA的皮剥了!”
“你不能这么做。”火光映照在芮礼的脸上,把她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这是违法的。”
李琢光:“……”她缓缓地蹲下来,“我不理解,那就是法律错了。”
“人都是会有私心的,你肯定也有私心。”芮礼说,明亮的火舌映在她的瞳孔里,舔舐她的眼眸。
“我……”李琢光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其实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听到这话,芮礼终于回头。
李琢光恍若未觉地继续说:“很奇怪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奇怪。就是,我要努力在任何能留下姓名的地方留下我的名字……
“否则迟早有一天,我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火光把芮礼的鼻尖照得发红,红到几乎有些褐色。她答道:“我也觉得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无所谓留不留下姓名。”
“为什么?如果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芮礼这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少年老成,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沧桑和释然:
“无所谓,如果我在意的人都死了,那剩下的人就算记得住我,我也不开心。”
“嗯……我不懂。”李琢光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脚下刚移植过来的绿草皮,“我也不太懂为什么我这么想要一个意义。
“其实……其实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了,你觉得呢?”
对上李琢光期待的眼神,芮礼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启唇:“对,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嗯!”得到了肯定的李琢光心情大好,“我希望所有我喜欢的人都可以长命千岁,大家生活在一起,人的一生永远都不要结束。”
芮礼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一个呼吸间,她的眼睛里便涂上了一层让人辨不明晰的沉重情感。
“这是一个很好的愿望,希望你能……实现。”
“哈哈哈哈。”李琢光咧开嘴笑了,“你真傻,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诶呀,天女都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你也相信天女吗?”芮礼说话的声音很轻。
李琢光想了一会儿:“还好吧,没有那么相信。其实我不太了解天女呢,但大家都相信的神明,肯定是很厉害!”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芮礼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像屠十步和刘平安就不信。”
现在她俩的话题相距孩童美好的期愿已相差甚远,但无人听到,也无人发觉。
李琢光:“啊,屠十步能说吗?我怕被抓进去……”
芮礼:“怎么,你还想支持她吗?”
李琢光:“……”她挠挠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而且她在台的那段时间,经济确实飞速发展了不是么?”
芮礼:“嗯,这个确实说了就要被抓进去了。”
李琢光「嘿嘿」一笑:“那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芮礼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终端上的……时钟?
李琢光不解:“你盯着时间干什么?你有什么事要卡点做嘛?我可以给你写一个程序,这样你就不用自己盯着了。”
芮礼还是没有反应。
眼看着终端上的倒计时来到这一天的最后十秒,李琢光安静下来,想看看芮礼到底想干什么。
“十、九、八……”
李琢光听到芮礼小声地倒数。
“……三、二、一……”
倒数完毕,芮礼对着李琢光伸出手,她手心躺着一根缀着两颗黄色星星的黑色发绳:“喏。”
“什么?”李琢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芮礼是什么意思。
芮礼直直地伸着手:“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那两颗星星做得很粗糙,简直像小猫用牙齿咬出来的那般坑坑洼洼。
但李琢光还是第一次收到除了家人以外人送的礼物,她很给面子地赞叹道:“哇塞,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芮礼答道,月色将她的肌肤照得惨白近乎非人,而她的那双眼睛却有着极其灿烂炳焕而无法掩盖的色彩。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李琢光迟迟地想起这点,她好像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呀。
芮礼难得有心思开个玩笑:“我会算命,我算的。”
李琢光:“……谁信谁是傻子。”
她们二人对视许久,忽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空中飘下一片雪花,恰好落在芮礼的鼻尖,很快因为她身上的热量而融化成水珠。
芮礼连笑容都是淡淡的,就像雪一样。
雪下大了,轻悄悄地扑向大地,李载雪和芮逸都在催促小孩子赶紧回家。
李琢光把头绳塞进口袋里:“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到时候也会好好准备礼物的。”
“十月十九日。”芮礼说,说这话时,她忽然勾起一个弧度很大的笑容,眼眸里盛满了笑意的标本。
“好,我知道了,你就等着吧!”李琢光说完,便转身准备跑向小姨。
“……对了。”芮礼又说,李琢光扭过头来等待她的下文。
“你之前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做朋友,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她的声音仍然是平铺直叙的,这次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抖,也许是冷的,也许是紧张,“我一直都是愿意的,李琢光。
“就算我死了,也会变成女鬼缠着你的那种愿意。
“还有,生日快乐。”
每年生日都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