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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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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悲伤,道:“这两日,城内进了许多恶鬼,时不时就有人毫无缘由地被鬼上身,行非人之事。”

“少夫人就是被这样的人害死了,她死后,瑄少爷一整日都待在房内,今早有人上门闹事,瑄少爷才出来,挂了条白绫在门前,说谁再吵闹就用这条白绫把谁勒死,这才把人都吓走了。”

宫忱很敏锐,低声问道:“为何有人闹事?还有,刚才你见到我时,又为何要将我藏起来?”

“………忱少爷,有人说是你勾结鬼界,破坏了云青碑,想来找你要个说法,钦少爷气不过,出门找他们理论了,”荷花咬了咬唇,“虽然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可府上不全是相信你的人,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是走吧。”

有人说,又是有人说。

宫忱已经被一茬接着一茬的事情弄得神情恍惚,此刻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觉得好荒唐,为什么仅仅是有人说,他就变成了一个罪人。

他不能去岚城,也不能来段家。

那他还能去哪儿呢?

宫忱茫然地看着她:“好吧……那我一会就走……嗯,一会就走……对了,段夫人她……可否平安归家?”

这话又一下问到了点上,荷花双眼一红,哑了声音:“她人是回来了,可路上生了病,我就是准备给她送药去的。”

宫忱沉默了会,道:“我去给她送吧,我见完她就走。”

“可是……”荷花见他神色恍惚,不忍再刺激他,咬了咬牙,道,“那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好,谢谢。”

内室里有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大门被人从门内反锁了,宫忱是从窗户跳进来的,身子僵硬地看着床榻前的黑衣尸体——是段夫人的侍女,朱颜。

她死前双目圆睁,神情惊愕,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胸口处有一个大洞,汩汩流着血。

宫忱手指微颤地替她合了眼,翻遍整个房间,才找到了躲在衣柜里的段夫人。

这个平日里温婉贤淑的女人,此时此刻,正发丝凌乱,不停地咬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咬的自己鲜血淋漓,似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忱儿……”

“忱儿!”

看到他,段夫人如同看到了救星,登时恸哭道:“朱颜死了。”

“老天爷,她死了!”

“…………我知道,”宫忱艰难地动了动唇,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逃离这里。

可浑身上下所有器官都如同被钉住,双腿一动不动,目光一眨不眨,失神地落在段夫人的左手上——

那上面,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

“是你杀了她。”宫忱说。

眼神毒辣如他,已经看出,这个“段夫人”的躯壳里,只剩下一丁点儿本来的魂魄,而其余的所有,已经被漆黑的一团占据了。

没救了。

还是这三个字。

只是他这次没办法像在云青碑界那时一样,干脆利落的一刀将这个头颅斩下。

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没跟她说。

“是啊……是我杀了她……我以为我能控制住自己,但我没有……”

段夫人眼里流下漆黑脏污的泪水,愣愣地看着他,“我杀了我这辈子最好的姐妹……她到死都没有反抗。”

“忱儿,你帮我给她报仇好不好?”

“你杀了我,好不好?”

宫忱仍旧一动不动,像一座冰雕。

“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段夫人脸上黑色的泪水和红色的血水交织,显得既可怖,又可怜。

“我当年对你那么坏,我真的是个很差劲的养母,对不对?”

真的很坏吗?

其实也不。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直对宫忱很好,天冷了送衣,出远门送鞋,生病了送药。

可宫忱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被她骗过一次后,就不太愿意相信她了。

但那时段夫人在那么多人面前维护他,又让宫忱十分动容,他又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对段夫人太苛刻了,所以想在离开段府之前再见见她,跟她解开当年的心结。

那之后,他或许能够心甘情愿地叫她一声……

“你不坏,”他拼命地压抑着情绪,很低很低地说,“你一点儿都不坏。”

“对不起,沈娘。”

段夫人瞳孔一震,渐渐地,失去了光泽,似乎是回想起了一段遥远的往事,发出一声难听的哽咽。

“只有你记得,我叫沈湘。”

“你刚来段府半年的时候,赶上我的生辰,别人送我金银珠宝、针织画卷,只有你送了我一柄剑,递过来的时候手上全是冻疮,朱颜说,腊月寒冬,你去给别人洗了三个月的碗,用攒下来的钱买了这柄剑………你只来了半年,就知道我心底最喜欢什么,又拼了命去给我你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其实,我纵容钦儿学剑,一直都有我自己的私心,我年轻时落下病根,再也用不了剑,所以把剑心放在了钦儿那。”

“我不是个好娘亲,不是个好养母,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宫忱眼看着段夫人身上那一丁点干净的魂魄都逐渐被黑暗蚕食,然后她的脸像摔碎的镜子一样裂开,有什么从里面笑着露出丑陋的面容。

她自己却没意识到,恶鬼已经占据了她的脸,只是说着说着,余光突然瞥到了一面铜镜,镜中的恶鬼左手里拿着心脏,正在大快朵颐,然后她沉默了,颤抖地用右手擦去了嘴角的血。

那个面孔时而是她,时而是恶鬼,让她有些受不了地捂住了脸,湿润的眼睛在沾满血的指缝里死死睁大。

“忱儿,够了,别再等了。”

“我不想死的时候,让钦儿看见他的娘亲是这副模样。”

“那样的话,他这辈子还能走出恶鬼的阴影吗?”

房间内一片死寂。

直到有人敲响了大门。

那声音开始时带着一丝喜悦,迫不及待地想分享给房间里的人:“阿娘,你在吗,是我。”

“我有宫忱的消息了,听说他去了岚城,我一会就出发过去,明天就把他带回来让你揍一顿,你说好不好,阿娘?”

“为什么锁门啊?”

“阿娘?”

“……有血味……”

那声音突然一颤,紧接着,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

“娘——”

回应他的是宫忱一片死寂的眼眸,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从剑尖到剑柄,贯穿了段夫人的胸膛。

段钦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瞎子。

他好像没看见宫忱手里握着什么,也没看见段夫人低垂的头颅。

他茫然地望着他,几秒后——

“哥?”

就这么一个字,宫忱扛不住了。

他撑了那么久,云青碑裂开被诬陷时,亲手斩下属下的头颅时,柯岁告诉他成了罪人时,他都只花了一小会的时间,就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了。

但现在,他到极限了。

真的,他快崩溃了。

那种崩溃就像有人用双手搬动一块重石,对着他的脑袋泄愤般地砸下去,将所有的感觉、思绪砸成一团浆糊。

明明很疼,身体却不能动弹,无法反抗,无法尖叫,无法求救。

只是稍微体会一点,段钦就受不了了。后面的事情,他不用看宫忱的记忆也知道得很清楚。

——宫忱就看了段钦那一眼,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就破窗逃走了。

好像再多在那里停留一秒,他就会像段夫人一样变成一具软绵绵的尸体。

段钦花了很久才接受他娘被他哥杀死了的事实,这个事实迫使他去恨他,迫使他在宫忱被密不透风的谣言逼得无处可去的时候,依然站在了造谣者的一方。

只有这样,段钦才能好受些,才能从那个房间的阴影里走出去。

那之后再见面,他对宫忱说:“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可是——

可是,宫忱又花了多久才缓过来呢?

宫忱他……好不容易对段夫人敞开心扉,却不得不亲手杀死她。

他花了多久,才缓过来的?

段钦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他躺在无间地狱里崩溃地痛哭了出来。

“啊…………”

那层护着他的记忆白光愈来愈淡,与此同时,白光里宫忱还给他的福泽涌入了他的体内,带着一股磅礴的力量。

于是阻滞的境界松动,如同干涸的井突然涌出了清泉,托举着他一点点往上。

渐渐地,白光隐去。

那些原本只敢在远处窥伺着段钦的黑影又开始蠢蠢欲动,朝段钦一步步爬来。

段钦漆黑的眼睛看着它们,任由这群丑陋而又阴暗的东西来到自己身边,一个接着一个钻进自己的身体里,眼底却再无一丝恐惧。

「柯元真,无论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如你所愿的。」

「因为……」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一天,或者一个月,段钦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黑气,瞳孔时而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灰色——就像他曾在柯岁眼睛里看见的那种灰。

他一瘸一拐,走到几乎垂直的崖底,从深渊里,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也许那时的宫忱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人诬陷,为什么那些可怕的事情会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地找上他。

但段钦看得明明白白。

——柯元真。

云青碑裂开时,他在,遭到岚城背信弃义时,他在,去见段夫人时,他也在。

这个人在暗地里,将宫忱一步步逼到了那时的绝境。

柯、元、真。

段钦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一十遍,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终于,他爬出了无间深渊,咬得牙齿上都是鲜血。

就这样,他念了无数遍名字的人出现在了深渊上面,目光微颤地朝他递过来一只手,仿佛一直在这里等待他似的。

“如我所愿,你做到了。”

“可惜,时间已经过去了不止三日,宫忱没有过来赴约——我猜,他这次是真的死了。”

白王轻轻道:“段清明,从今以后,你就和我相依为命吧。”

段钦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血肉模糊、骨头都露了出来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好。”

他缓慢地擡起头,披头散发,掩住了眼中歇斯底里的怒和痛。

「我不会如你所愿。」

「因为,我要你给我哥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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