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6章 飞光(31)(2/2)
沈三伏觉得视线模糊起来。
“所以重新开始是需要勇气的。”
余河去握沈三伏的手,很用力:“都说破镜重圆,可其实怎么圆呢?没办法的。必须要两个人都有勇气扔掉过去的那面破镜子,然后一起去造一面新的镜子来。可这风险太大了,要是新的造不出来,旧的也找不回来了,那才是真的镜花水月,一场空。”
造新的镜子吗?
沈三伏看着病床上的商礼,一时间五味杂陈。
感情上的事,他这些年见过太多,也亲手缔造过太多,美好的、痛苦的、遗憾的、难舍的……有时是旁观者,有时要亲身体验,有时候也会因入戏太深而久久陷在泥泞的情绪里,每当这时候,沈三伏会想,假若故事的主角是商礼和他,他们又会走向何方呢?
没有人知道。
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需要勇气,爱需要勇气,恨需要勇气,念念不忘需要勇气,放手还是需要勇气。沈三伏每一种都尝试过,他试图爱商礼,也试图恨商礼,他一遍一遍哄自己放手,又一次一次食言,午夜梦回在脑海里反复端详那张脸,他想,假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既定好的剧本,那上帝这位伟大的编剧叫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是意欲何为呢?
起初因为得知商礼病情而产生的那些惴惴不安与恐惧,已经随着时间淡化了。而今沈三伏看向商礼,心中最难以平复的,反倒成了一种悲哀。
他想,商礼这辈子最想要自由,可偏偏自己的出现断送了商礼追逐梦想的唯一道路。他不是没听过商礼那个买小岛隐居的年少梦想,可问题是,那个岛上没有自己的位置。
沈三伏的确不看重世俗功名。
这个奖啊那个奖啊,累计票房多少亿啊,T0级别的高奢代言啊,对他而言统统都是天上白云,有则欣赏,没则不看,云有云的走向,不是他凡夫俗子能操控得了的。
可他也没避世到想要去岛上隐居的地步。
出道多年,粉丝给他冠以很多标签,说他兢兢业业,说他勤俭持家,说他戏疯子,说他淡泊名利大傻子,沈三伏都不认。
他唯一的标签是喜欢演戏,非要再加一个的话,他觉得是离不开商礼。
商礼是他现实生活中的锚点,有时入戏太久回不过神来,他就不管不顾地跑去守三集团大楼,在商礼的办公室死乞白赖住几天。
也不做什么,就是往办公室里专门给他准备的沙发上一躺,听那人敲键盘,打电话,夸两句这个,骂两句那个,打印机和碎纸机的工作噪音成为助眠白噪音,睡醒了,能看见商礼外出应酬给他带回来的饭菜,沈三伏总喜欢边吃边挑剔,好像自己是个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但最后也会乖乖吃完,一口不剩。
呆够了日子,他出戏了,又觉得那间办公室太聒噪。人来人往,那些人占据了商礼所有时间,让他看一眼就厌烦。
然后擡腿就走,奔赴下一场大梦。
沈三伏承认,他有报复的成分在。
他爱商礼,毫无疑问。
商礼也爱他,可那人死不承认,并且哄骗所有人说那只是兄弟情。尽管除了商礼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不相信。
沈三伏没戳穿,戳也没用,商礼擅长装傻沉默,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于是沈三伏退而求其次,陪商礼演戏。
演兄友弟恭,演两个从小没爹没娘的人相依为命。
沈三伏总想不通商礼那堵铜墙铁壁是拿什么建造的,怎么那么坚固,时至今日他知道了。
那堵铜墙铁壁叫做死亡。
那人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千方百计想死得体面一点,所以花了八年时间料理所有后事。公司、家里、还有沈三伏。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等待商礼苏醒的这些天,沈三伏重新研究了那份遗嘱,发现八年间商礼一直在分批次把他名下所有资产都转到了自己名下。
也逐步从公司退出,实权交接,培养新的接班人,最后只剩干干净净一些股份在手,毫无留恋的模样。
商礼甚至在出国手术前,把几个公司里关系亲近的多年老下属的劳动合同重新签了一遍——升职加薪,福利丰厚,以免万一他真死了,公司上层变动,会驱逐掉这群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老臣。
就算驱逐不可避免,起码辞退费用多给一些。
也算没有辜负。
商礼还明里暗里帮刘孟野拉了些资源。
大概是这些年里沈三伏始终没交到更靠谱的男朋友,又或许从业数年,知道这个圈子里再真心也不过是做到当年的章询所做的那样——打着真心的名义谋求利益,昨日翻脸,今日又笑眯眯地同桌喝酒吃饭。
相比之下,刘孟野倒算一股清流。
沈三伏敢百分百确认,商礼很清楚,他跟刘孟野之间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但商礼也不再对刘孟野万分挑剔,有时还会很无奈地劝沈三伏,不要总是跟男朋友发脾气。
这个人自以为是地把身边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后留下一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遗书,勇敢走向了手术台。
沈三伏串联起一切以后,忽然气得想笑。
商礼,他的好二哥,对世界上所有人都周到,周到得快成了烂好人,可怎么唯独对他,心狠又不公平。
给他留下一切,然后拿走了让他可以坦然享受这一切的权利。
不愧是商人,临死也要赚一笔,财报永远盈利,永不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