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长日飞光 > ◇ 第63章 飞光(27)

◇ 第63章 飞光(27)(2/2)

目录

商砚大多时候都在医院陪着商礼,不知道他们叔侄之间聊了什么,但商礼的状态逐渐好转了一些。

手术当天,天气很好,虽然仍有些冷,但空气却闻起来干净清新,一大早费童等人就准备到医院去,临走前,费童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敲响了沈三伏的房门。

“童哥。”

沈三伏带着浓重的鼻音开门,“你们要过去了?”

“嗯,下午就开刀了。”

费童看看他,“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眼?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如果有什么话,再不说,恐怕就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沈三伏扭头看看窗外,恰在此刻,院子里飞来几只鸟,啾啾地叫着,一片生机盎然。

片刻后沈三伏从带来的挎包里拿出一团黑色的绳状物,塞到费童手里。

“我就不去了,麻烦童哥帮我转告一声,就说到他上手术台的那一刻,我们兄弟俩之间的情分也就到头了,他醒得过来醒不过来,看他自己的命。我作为兄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替他求了这个平安符,能醒过来最好,九十九块钱,让他记得还我。”

“……就这些?”

“嗯,就这些。”

沈三伏对他笑了笑,面色很苍白,说完就关上了门。

-

商礼进手术室前,把那条黑绳系在了腰上。

不知怎么,他看着镜子里已经将头发剃光的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镜中那张面孔破败、陌生,也丑陋,神色间是掩不住的颓唐,那双眼里满是欲望——想要活着,想要有人永远在他身边,想要高楼,想要财富,想要人景仰,想要心甘情愿的追随,想要永远澄澈的真心。

那双眼里也满是嫉恨。

恨时运不济,恨命运不公,恨三十八年里每一双趁人之危的手,每一张充满谎言的嘴,恨所有与他抢夺的人,恨这个世界。

也恨自己。

镜中那张面孔已经不再明亮,不再是年少时爱恨分明的模样,那双眼是污浊的,那两弯嘴角是下撇的,那眉目间的神色是阴沉的,那是一张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的脸。

昔日里所有的言辞凿凿,都化为飞灰随风消散,所有过往瞬间,旖旎的、缱绻的、眷恋的,都已失温褪色,深埋心底,世界逐渐远去,最后感知到的是声音,异国空气陌生冰冷,金发碧眼的白种人隔着口罩对他微笑,手臂传来轻微刺痛,很快,不甘的、沸腾着的血液终于被迫平息下来,变成身体里一条条静谧沉默的红色暗河,蜿蜒流淌。

他陷入平静无波的睡眠。

-

“乐乐!”

谁在叫他?商礼困惑地擡起头四处张望。

“乐乐!”

有人影远远向他跑来,脚步轻快,衣摆随风飞扬,“乐乐,快来!”

商礼一下子认出那张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他感到不可置信:“怀山!”

沈怀山抱着一只篮球向他跑来,像只轻盈的鸟,商礼思绪混沌地跟着他到篮球场去,好像走了很远,可猛然回神,又发觉自己早已身处球场之中——那还是商礼读高中时在小区附近的一个民用篮球场,设施已经很陈旧了,记得每天晚饭后,都有不少人在那片活动区打球,有中年人,也有学生,球场旁边有小摊贩推车卖炸串和饮料,烤玉米的香味能飘得很远。

商礼想说给费童打个电话,叫他也过来玩,可不知怎么,这话却说不出口。

思绪间,沈怀山已经把篮球向他扔了过来。

两人在球场上奔跑,大汗淋漓,一如年少时的模样,遥远的马路传来汽车鸣笛声,耳边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欢声笑语,商礼觉得自己年轻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遍及全身,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只轻轻振翅就能飞上高空的鸟,夺球扣篮的瞬间,他借着篮筐微微一用力,竟真的飞了起来!

天幕被粉紫色的云霞填满,像一团团温柔甜美的棉花糖,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鸟类在天际盘旋,它们围绕在商礼身边啾啾鸣叫,个个羽毛鲜丽,体态轻盈,这让商礼想起自己更加年幼时的许多个盛夏,想着想着,他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真的飞到了儿时的学校。

他坐在教室里向窗外望,粗壮的槐树郁郁葱葱,叶子是油亮亮的绿,北方夏天蝉鸣很少,热风干燥,校门口卖冰棍的大爷总是戴一顶洗得褪色的红棒球帽。

放学铃响,商礼慢慢往书包里塞课本,手伸进桌肚里一掏,摸到一具冰冷柔软的尸体。

他从桌里拿出一只死麻雀来。

那麻雀大抵是被弹弓打死的,小小躯体渗出点点血迹,商礼一动不动地盯着死麻雀看了一会儿,放下书包,捧着麻雀出了校门。

他一个人在花坛边上挖土,起初捡了根雪糕棍充当工具,但并不趁手,挖着挖着还折断了,于是索性徒手上阵,没两下就被碎石划破手指,但商礼没有停下,他挖了个坑,把麻雀埋进去,将土面拍平,想了想,从旁边拔了一株蒲公英,插在那个微微凸起的土包上。

一阵风吹来,将蒲公英吹散了。

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商礼回头,那人却只一张模糊面孔,然而他知道,死麻雀就是这人放的。

商礼沉静地看他几秒,而后挥拳就打,使了全力,将那人揪着衣领按在地上,脚下熟练别住那人双腿,使对方被牢牢钳制,动弹不得。

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和恨意,商礼甚至清晰感觉到自己指骨因为大力撞击而碎裂的声音,他打着打着,忽然发现手里多了把刀,那刀闪着寒光,握在手里凉冰冰的,奇怪的是却没有刀柄,商礼徒手握着那片锋利的金属,很快看到鲜血顺着自己掌心慢慢流淌下来。

他握着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猛刺下去!

“……二哥!”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一道清亮稚嫩的少年声音响彻脑海,商礼浑身一僵,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被他钳制在身下的人,忽然变成了沈三伏。

第一眼是年仅八岁的沈三伏,小孩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乌溜溜的,对着他笑,再一眨眼,沈三伏就长成了少年,眉眼舒展开来,肩宽腿长,商礼手一颤,刀落在地上,下一秒被沈三伏握住手腕。

“二哥。”

身下的人轻轻唤他,目光缱绻,语气眷恋,商礼不自觉反扣住沈三伏的手,十指相交,按在地上。

周边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又变了,他们回到商家老屋,相拥躺在费童添置的那张大床垫上,落地窗外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天空,一只小麻雀啾啾叫着落在院子里,悠闲啄食地上的食物。

商礼将视线转回沈三伏脸上。

身体不受控制,慢慢附身下去,想要轻轻吻一下那双频频入他梦境的唇,可忽然间,一道声音如当头棒喝,“你在做什么?!”

商礼仓皇擡眼,望见门口沈怀山盛怒的脸。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