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飞光（14）（2/2）

回到租住的公寓里，费童狠狠地蒙头大睡了两天两夜，可商礼却睡不着。他那段时间有些酗酒，常常抱着威士忌和一桶冰块在落地窗前彻夜发呆。商礼开始窜个子，但食欲很差，回国前夕偶然在洗过澡后被费童叫过去称体重，竟然瘦了将近二十斤。

费童夸张地瞪大眼睛，一度怀疑商礼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开学前最后一次外出活动是去附近城市蹦极，那天天气很好，云也不多，费童要先跳，商礼就在旁边等。工作人员在帮忙仔细检查装备，费童无所事事地四处眺望，被高空里偶尔经过的鸟群吸引目光，下意识想叫商礼一起来看，可一扭头，脑子嗡的一下，满身冷汗尽出。

商礼一个人站在远离人群之外的地方，身上没有任何护具，直勾勾地盯着虚空里的某一处地方。他站得离护栏非常近，上半身甚至向外有微微的倾斜，那时的商礼身形非常消瘦，骨骼嶙峋，像一柄薄而脆的、还未锻造成型的长刀，天高云淡之下，他的神情反而非常落寞，眉眼沉沉地向下坠着，双唇紧抿，仿佛一根已经油尽灯枯的黯淡烛芯。

费童心中惊惧，却挥手示意工作人员不要做声，他慢慢地向商礼靠近，使出浑身力气不发出任何一点异响，很多年后费童回忆起当年这一幕，仍觉心有余悸，他每走一步，冷汗就顺着额角砸落一滴，直至他终于跨越世上最漫长的几米距离，一伸手，稳稳攥住了商礼的手腕。

“乐乐，别跳。”

费童几乎认不出来那是属于自己的声音，他死命地攥着商礼，力气大到连指骨都觉得疼：“别跳。”

商礼仿若大梦初醒，很迟缓地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继而流露出一种非常悲伤的神情来。

“乐乐，你别跳。”

费童另一只手抓着商礼的大臂，感觉浑身肌肉都因为过度紧绷而几乎要抽搐起来：“你他妈的还答应老子晚上一起去吃——”

忽然一阵狂风扫过，商礼的身体如纸片般随风势晃了起来，费童眼前一黑，在那一刻完全凭借本能将商礼一把搂进怀里，继而两腿一软，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周遭工作人员大惊失色地向他们跑过来，可费童翻身撑起地面的下一秒，就朝着还躺在地上的商礼狠狠地挥出一拳。

“——操！”

那一拳真是结结实实地打在商礼脸上，一点力气都没收，可商礼却一点也没反抗，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像只毫无生气的破败的棉花娃娃。

费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疯了一样把商礼按在地上狠狠暴打了一顿，边挥拳边骂人边掉眼泪，中文英文乱七八糟地往外蹦，然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眼泪模糊了视线，其实有好几次他的拳头都结结实实落在了商礼身下的钢筋混凝土地面上，可肾上腺素让费童短暂地失去了痛感，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又庆幸又后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然后悉数滴落在商礼身上。

赶上前来的一群老外全都被这种场景震住了，毕竟这两个身高腿长的漂亮亚洲男孩刚才还勾肩搭背地说笑，一转眼就打成了这幅样子，谁也不敢贸然插手，最终有人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局当然懒得管这种闲事，几小时后，两人就从医院一瘸一拐地狼狈回到公寓了。

费童战力惊人，把商礼打成了锁骨骨裂外加多处软组织挫伤，为此他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食指到无名指多处骨裂，小指尾骨直接骨折——拜他自己在暴揍商礼的同时还狠狠揍了一顿水泥地面所赐。

但商礼总归算是恢复了正常。

事后费童恨铁不成钢地在公寓里举着根高尔夫球杆威胁他：“乐乐，你再让我发现有一次想去寻死的念头，我直接——我直接去把你爷爷的坟刨开，让他亲自从地底爬出来管管他的好大孙！”

-

后来费童一直没有问过商礼那天究竟为什么想要寻死，而产生这种念头又已经有多久了，他还像平常展露出的那副没心没肺的富二代一样，仗着自己救友有功，整天指使商礼给自己鞍前马后的跑腿。

又过了半个月，商礼要回国开学了。

费童在某天啃牛排时问了商礼的航班，继而非常顺理成章地给自己也买了一张回国机票，美其名曰要彻底赖上商礼这个免费劳工，就算他开学了，也得把自己这个断手残疾人照顾到痊愈为止。

商礼嘴上骂他有病，可神情却放松多了。

-

“其实你就是需要人陪。”

费童时隔许久呼吸到祖国的空气，心情很好，在商礼那间小出租房里边巡视边说教：“人是社会动物，你别不信我，一个人呆久了真的要出问题。也就是你，我才大发慈悲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你几个月，你知道我时薪多少吗？”

“……”

“你几点上学几点放学啊，我在家里吃什么？”

费童打开冰箱：“啧，这都什么东西。”

“六点半上早课，午休在学校食堂吃饭，晚自习到八点。”

商礼垂着眼皮检查课本，声音听上去十分淡漠：“祖国美食那么多，你饿了有一百种外卖可供挑选，所以我就不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回来给你煮速冻水饺了，可以吗费少爷？”

费童哽了哽，最终只能遗憾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