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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昼短(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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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S市,教育资源不比这里差,交通也方便一些,堵车没有这么厉害。”

商礼仔细观察着沈三伏的反应:“你身体不好,尤其是肺和呼吸道,S市在南方,空气湿润,对你有好处,冬天也不那么冷,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

沈三伏有些忐忑地望着商礼:“哥喜欢吗?我都可以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么就等我毕业后搬家。”

商礼安抚地拍拍他后脑:“小伏,你办了一年休学,但不能无止境地休下去,哥哥知道你害怕很多东西,可有些困难必须要克服,要上学,要好好生活,要接触这个世界,如果总是躲在家里,就这么过一生,就算哥养得起你,可你不会快乐。”

沈三伏只是沉默。

“等春天到了,去和小童哥骑马吧。”

-

那是商礼梦魇一样的26岁冬天。

他万里奔袭,跨越高山海洋,从医院里带回那个消瘦脆弱的少年,他们各自心中有千言万语,可相对却又无言。北方的深冬太冷了,窗外寒风呼啸,雪花被裹挟着四处飘洒,枯枝干瘪伶仃地立在白茫茫一片大地上,夜晚黑沉,看不见一颗星星。

商礼数不清与沈三伏共度了多少个无眠而沉默的夜晚。

少年睡得并不安稳,像只惊弓之鸟,双手交叉抵在胸前,侧躺的姿势,一躺就是一整晚。出事后沈三伏就开始怕黑,窗帘只拉一层薄薄的白纱,月色稀疏洒落在他脸上,商礼长久地注视着沈三伏的睡颜,每隔十几分钟,沈三伏都会轻轻抽搐一下,继而猛地睁开眼睛。

“哥在。”商礼安抚他。

沈三伏并不回应,只耷拉着一对长睫毛,缓慢地眨一眨,再合眼。

一整个晚上沈三伏都睡不安稳。

商礼给他买了监测睡眠质量的手环,学业之余埋头苦啃相关论文,几乎自学成了半个心理医生,可心病难医,连沈三伏自己也不知道病在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的情绪从此以后牢牢与商礼捆绑在了一起,二哥在,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开心的,可二哥不在,世界就像缓缓褪色的旧照片,时间久了,连声音也像被阻隔在一层塑料薄膜之外。

他迫切地需要商礼,需要看见那个人,听见那个人,需要触碰到温热的肌肤,宽厚的手掌,扎手的胡茬,还有说话时微微震动的喉结。

沈三伏像一个走失在沙漠里的人,濒临脱水,五感尽失,唯有死命地沿着商礼留下的一点点水痕向前爬,有时精疲力竭,不是没想过放弃,可商礼总是用力抓紧他的手,语气温和,可听上去又那么绝望:“小伏,别丢下哥一个人。”

沈三伏在某天做了个梦。

他已经许久无梦,安眠药的作用下,意识像是被强制关机的电脑,可那晚他在梦中,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他仿佛忽然回到八岁那年的夏天,矮小稚嫩,追随在沈怀山身后,踉踉跄跄。

他没追几步,沈怀山就停了下来。大哥比记忆里还年轻许多,眉宇轩昂,意气风发,站在阳光里对自己笑,声音那么温柔,让他想哭。

“宝宝,大哥要走了,你别追。”

沈怀山抱了抱他,又亲亲他的额头:“商礼哥哥很好,他答应过大哥,要是哪天大哥不在了,就像大哥一样对你好。”

沈三伏踮起脚尖,用八岁的小小身体用力抱紧沈怀山。

“乖,大哥要走啦。”

沈怀山最后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大哥很爱你,商礼哥哥……他也很爱你。所以别再跟着大哥了,好吗?要是你跟大哥走了,商礼哥哥会伤心的。”

沈三伏只是哭。

他看着沈怀山逐渐走远,再也没有回头,他擡脚要追,却只能在原地打转。他在很远的光晕里看见一个面孔陌生的女人,那女人笑意盈盈地牵着大哥,两人说着什么,回头最后眷恋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慢慢消散在空中。

沈三伏不停啜泣着,他擡起胳膊抹眼泪,发现自己正以惊人的速度长大,短小的手臂骨骼很快长粗了,指节也变得修长,他看见胳膊上忽然出现许多伤口,继而那恐怖绝望的一晚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闪现。

潮湿的浴室,冰冷的瓷砖,浴室外男人们下流又嚣张的说笑,他赤脚站在花洒下,死命地用沐浴露和肥皂搓泡沫,赵骞沉默背对着他清洗自己,沈三伏知道没有时间了,他咬紧牙关,死命将那只手铐就着泡沫往下撸,拍戏这一个月他瘦了不少,本身骨头又细,竟还真的给撸下来了,可生生蜕了一层皮,一片血肉模糊。

沈三伏其实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只隐约记得他随手捞起赵骞的衣服,正反也来不及看就套在身上,外面沈节一行人见到沈三伏吃了一惊,可沈三伏比他们反应更快,他像只猴子一样窜到行李箱旁,伸手一摸就摸到那把小军刀,沈节大喊着冲过来,被沈三伏扬手一刺,他头脑在药物作用下已经不太清醒,连自己得没得手也不知道,只有赤着脚,狼狈在三四个成年男性之间四处逃窜。

好不容易摸到窗边,脚踝却被人狠狠一拽,膝盖哐当一声重重磕在地上,沈三伏在跌倒的同时顺手一抓,抓到窗边小桌上的烟灰缸——其实他那时根本没能分辨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只知道是个够硬的东西,能做武器。

下一秒他使劲全身力气,将那个东西狠狠灌摔在离自己最近那人的脑袋上。

惨叫与玻璃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沈三伏慌乱间踩在碎玻璃上,可那一瞬间已经没有了痛觉,他再没有其他选择,闭着眼从二楼窗户上跳了下去。

-

沈三伏睁开眼睛。

梦里可怖的一切都消失了,眼前是商礼并不放松的睡颜。

——他的二哥,一个在他八岁那年突如其来出现在生命里的人,话少,但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那人有结实的双臂,宽厚的背影,温暖的掌心,生气时目光凌厉如锋刃,开心时也不会笑得露出牙齿,只微微弯起眼睛,像只可靠温顺又好脾气的大型犬。

商礼似乎疲惫极了,眼下乌青,连泪沟都隐隐浮现,他抱着双臂陷在沙发里,呼吸很轻,背着光,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沈三伏看了一会儿,轻轻坐起身来。

他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这一点细微的响动让商礼立刻醒了过来,他看见沈三伏,当即坐直身体,但沈三伏只是走过来,单膝跪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借着月光端详他。

梦里的沈怀山说:“商礼哥哥……他也很爱你。”

原来这样的神情也可以称之为爱吗?

忧虑,惊讶,沉重的痛苦,难以停止的自责。

“怎么了?”商礼轻轻开口,像是怕吓到了他。

沈三伏摇摇头,片刻后,对商礼露出一个笑。

“哥,我好像有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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