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飞光（11）（2/2）

葛政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笑眯眯的，但笑容却没什么温度，他目光很锐利地打量了商礼几眼，又将视线移回菜单上，状似轻松地跟他闲聊：“几年不见，你稳重了不少。”

“应该的。”

“忘了，你也快四十了吧？跟我那时候差不多年纪。”

“是，再有两年就四十了。”

“时间过得是快啊，当年小伏还是个孩子，现在也眼看着奔三了。”

“他还小，不懂事。”

商礼又拎起茶壶给葛政添茶，声线沉沉的，听不出情绪：“葛老师，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事本来不该再提，但今天约您出来，确实有私事求您帮忙。当年是我不对，跟您闹翻了脸，您别跟我一般见识，那事我不求您原谅，可三儿没做错什么，您别把冲我的气撒他身上。”

“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小肚鸡肠似的。”

葛政挑眉瞥他一眼，倒是难得看见商礼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印象里这小子年轻时老是冷冰冰的，又孤又傲，可时间是最厉害的东西，什么都能磨钝，什么都能抚平。

“行了，我根本也没怪罪过你什么，出了那种事，你不跟我翻脸才不正常。”

顿了顿，葛政才问起沈三伏：“听说小伏这几年不拍戏了，这也是你的意思？”

“不是，是他自己想做导演。”

“我可不信。”

葛政又看他一眼，话说得很含蓄：“我在这一行这么多年，像他这么有天分的不多，他有这个本事，是老天爷赏饭吃，何况他自己也喜欢，不可能主动扔这个饭碗。”

“我确实没插过手。”

商礼把刚上的一道砂锅转到葛政面前：“知道您爱吃佛跳墙，这家做得很好。”

“你是没插过手，但你把他管得太厉害了。”

葛政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小商，做哥哥的，你担心他，关心他，这没问题，可不能因噎废食，你说对吗？那事也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看小伏他自己都已经翻篇了，怎么你还放不下？就因为你这份儿担心，把他的事业都给断了，年轻人大好的前程，你不觉得太可惜，太不应该？”

商礼默了默，只是看着葛政，没有开口。

“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是。”

“当年我想要他这棵好苗子，你不肯给，隔了这么多年，你才知道巴巴地给我送来，怎么，终于舍得了？”

“之前我确实太自私了。”

商礼垂眸，看上去显得有些落寞：“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只要三儿愿意，我不再多说一个字，您愿意怎么调教他，怎么雕琢他，工作上的事怎么安排，我都不再干预。”

“嗯，这才对。”

葛政放下勺子夸赞，“这家味道确实正，菜做得不错。”

而后擡眼看商礼，笑眯眯的，这回脸上的笑意才进了眼底：“小商，你也不错，当年我说你身上戾气太重，早晚伤人伤己，这话今天就能收回来了，你能想通，对你和对小伏都是好事，人一旦学会自己成全自己，往后的路也就平坦了。”

-

有些回忆很容易就被尘封在脑海里，可想要彻底忘记却很难。

商礼快到不惑之年，其实已经不大想得起当年那些细节，只有一个画面永远潜伏在意识深处，随着他的思绪而骚动，时而蛰伏，时而毫无征兆地忽然涌现，商礼每次想起那个场景时都感受到心底牵扯出某种无法抚平的钝痛，那种痛感尽管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化，可覆盖的范围也变得更广了。

最终成为一种逐渐融进血液的，根深蒂固的病灶。

很多年前的那天，他在房间里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大脑一直处于一种时而混乱时而空白的状态里，而沈三伏就在他几步之外的床上熟睡。

那人裹着厚厚的被子，盖住大半张脸。房间昏暗，沈三伏似乎睡得很沉，但在商礼长久的注视之下才会发现，沈三伏每隔几分钟都会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睁开眼。

房间里点着香薰蜡烛，是安神助眠的味道，温度和湿度都由空调控制得刚刚好，可沈三伏仍然无法入睡。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极度疲惫，本能驱使他坠入睡眠，可潜意识仍旧紧绷，迫使他在每一次即将睡着的瞬间战栗着醒来。

“二哥。”他支着沉重的眼皮在心里叫那个人。

于是沙发上的身影果真动了动，商礼向前欠了欠身，嗓音放得很轻，像是安抚一只惊弓之鸟：“哥在这儿，别怕。”

啊，不是梦。

沈三伏迟钝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旋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满足与安全，他对着那道身影弯了弯眼睛，又或许其实没做出任何动作，只是再一次在本能驱使下试图入睡。

而后在某个瞬间又战栗着醒来。

“哥在这儿。”

那人的声音还是很轻，像梦呓。

不知道如此重复了多少次，沈三伏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