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飞光(2)(2/2)
那人撩起他居家长裤,拿着那条素银链往他脚踝上绕,动作间手指偶尔碰到商礼的皮肤,微微的冰感,若有若无。
商礼握着刀柄的手倏然攥紧,铿锵一刀下去,西红柿流出黏软汁液。
“好了。”
沈三伏很快起身,耷拉着一双眼皮看案板上的食材,他手插进裤袋里,斜斜倚靠着奶白色的大理石操作台,“吃面?”
“嗯。”
商礼把西红柿切得七零八碎,“出去等。”
“快点,饿了。”
沈三伏自始至终没看商礼一眼,目光略过装着蛋液的碗,转身消失在商礼视线中,拖鞋踢踢踏踏踩在地板上,渐行渐远。
商礼闭了闭眼,丢了菜刀,扶着操作台深深吸进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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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伏慢悠悠晃进卧室,打开衣柜翻找换洗衣服。
他左手始终在裤兜里,那两根碰过商礼脚踝的手指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微微痉挛,沈三伏站在衣柜门前,那股铺面而来的味道像张网,温柔缱绻将他包裹,再拖往深渊。
那是他从八岁起就印刻在记忆里的味道。
人的嗅觉记忆是如此长久而绵延不息,哪怕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久到他已经和这个叫商礼的男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时至今日,他闭上眼,眼前仍走马灯似的不停闪回他们俩的过往。
一幕幕,一帧帧,惊雷暴雨的夏夜,暮霭沉沉的深冬,幼时很多记忆都随着年岁增长而变得模糊,唯独最初的那一幕,始终鲜活。
二十年前,十八岁的商礼浑身湿透,大步踏进他的家门。
他们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对视,电视里欢快的动画片背景音显得突兀聒噪,沈三伏记得商礼那双被雨水浸润得格外浓黑的眉眼,形状锋利,眸色深深。
“你是沈三儿。”十八岁的少年看着他,语气笃定。
“你哥要死了,现在马上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见他最后一面。”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沈三伏找不到伞,商礼就那么拉着他出了家门,暴雨顷刻间将他浇得湿透,被商礼抱上车时,沈三伏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潮湿的水汽,冷硬的金属,像把裹着雾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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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出来,热腾腾的面也恰好出锅。
两只碗摆在桌上,金灿灿红彤彤,沈三伏头发还滴着水,埋头就吃,商礼绕过他,去卫生间拿毛巾出来,罩在他头上揉了两下。
两人对坐着吃面,谁也没再说话。
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会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譬如此刻,商礼看着对面的沈三伏,心头忽然涌起阵阵惊悸。
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又直觉这事情大概是他极其不愿也不能接受的,本能驱使着他赶快逃离,于是面只吃了一半,商礼就端着碗要去洗。
沈三伏就在这时候叫住了他。
“二哥。”
沈三伏放下筷子,十指交叉隐没在下垂的桌布里,他不动声色地咬着牙,不敢擡眼,语气却依旧平淡。
“我要结婚了。”
四下寂静,客厅电视遥遥传来微弱的嘈杂,商礼端着碗站在桌边,眼前短暂地闪过一片空白。
他轻轻吸进一口气,坐回椅子里。
“想好了?”
“想好了。”
“跟刘孟野?你图他什么?”
“不图什么。”
沈三伏仰头靠在椅背上,他视线有点模糊,说话很慢,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
“就是年纪到了,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怎么,我这儿容不下你了。”
“哥养我二十年了,我不能老这么赖着啊。”
餐厅壁灯昏黄柔软,照在商礼脸上,却显出一股寂寂的死静。
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得闭着眼睛就能一刀捅进对方心口,商礼看着对面那人潮湿的眼睛,其实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像忽然潜进了深水,胸腔被压着,喘不过气来。
“我快三十了,再不独立点儿,实在不像话。”
“你的独立是指什么?”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独立。”
沈三伏无意识地咬嘴唇,“经济独立,思想独立,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然后……帮哥分担压力,给哥养老。”
商礼笑得没什么温度:“我还差你那点钱?”
沈三伏没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哥就能早点退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沈三伏只是笑,“随便你吧。”
他们沉默对峙良久,沈三伏索性闭上了眼睛,他等着商礼对他大发脾气,掀桌摔碗,甚至拳脚相加,都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人,二十年里他们不是没打过架,沈三伏早有准备,他接受一切后果。
可商礼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扶着桌面站起身来,往卧室去换衣服。
片刻后商礼拿着车钥匙和包走到玄关,经过餐厅时看见沈三伏还在那儿坐着,扔下一句‘把碗洗了’,干脆利落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