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2/2）
淡烟似的人缓缓飘到更近处，朝他俯下身，郁小楼动弹不得，面无表情看着他。
这人已经知道了他多少？
那张脸凑到他面前，做出深嗅的模样，也不知道从他身上嗅到了什么，灰蒙蒙的眸子微微眯起来，饶有兴致似的，问他：“异乡客，汝从何而来？”
郁小楼闭了闭眼：“我从来的地方来。”
“汝往何处去？”
“往我来处去。”
那双灰色的眼睛深深看着他：“汝温柔富贵享过，至高权柄握过，陌上花似锦，何不缓缓归？”
竟然……都知道。
郁小楼不闪不避地回视，安静答：“陌上花不是我的花，能沾染芳尘一缕，已是意外之幸，小楼……福薄，如此足矣。”
这人便大笑，笑声空灵飘渺，樱花枝头花瓣簌簌而落，花飞满天，两人一虚一实的身影清晰倒映在众人惊惧疑虑的眼瞳中。
郁小楼静静看着他，后背已悄然汗湿。
“吾厌俗人，吾爱痴人。”这人终于笑够了，淡灰色轻烟凝成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郁小楼的胸膛上，“汝有一颗痴心，吾甚喜欢。”
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郁小楼也听不懂，说：“我不是痴人，我是个凡人。”
一个卑劣的凡人，贪生怕死的凡人，明明早该身死魂销，却为了求生当了荒谬的“宿主”来做这荒谬的“任务”。
面前的人影微微一哂，含笑道：“汝想要吾的宝贝么？”
这话一出，地下众人哗然变色，有人惊有人怒，突然一道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始魔大人——！”
众人看时，竟是凤凰宫。
一袭黑袍的凤凰宫首领越众而出，疾步上前，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跪地俯身而拜，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晚学凤凰宫聂无极，恭谨参拜始魔尊上大人！”
众人一惊，半晌没反应过来：“聂无极？”
“什么？凤凰宫那个走火入魔屠杀满门的宫主好像就叫聂无极？”
“竟是聂无极！！”
半空中不奈何的幻相随意瞥来一眼：“凤凰宫？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语气柔和，听不出轻蔑，却已是最大的轻蔑。
凤凰宫首领却毫无气恼之色，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擡手揭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来，仰面望着半空中淡灰色人影，眼睛是狭长邪肆的形状，瞳孔竟是一片纯粹的诡异血红，令人望之生寒——果然是彻底堕魔的特征！
众人惊惧不定，就看那凤凰宫宫主聂无极仰头哑声道：“不肖晚学，憧憬尊上大道，渴慕难抑，以身堕魔，每逢六九，祭以生魄，四时八节，供奉血祀，无奈尊上天恩如中天明月，某，沟渠蝼蚁之身，幸沐尊上一二光华，却不能忝报万一，每每思及，唯有顿足自惭……！”
这番话简直将自己矮到了尘埃中，恭敬奉承到极致，那始魔不奈何却听得不耐烦，轻轻一啧。
聂无极戛然止声，听那始魔道：“汝有何求？”
聂无极咬咬牙，已经顾不得太多，俯身顿首道：“不肖晚学，谨奉生魂千只，唯求尊上……赐我‘奈何返生’！”
空气陡然一片死寂。
半晌，方有人涩声开口：“生魂……什么生魂？”
朱雀门门主左妙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茫然道：“他说的生魂……是我，是我徒儿的生魂么？”
众人一片沉默，没人能回答她。
段不辞死死咬住后槽牙，面沉似水。素问擡手握住左妙手腕，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生魂千只”中一定也有他们后己宗的小弟子，可，可那始魔喜怒莫测，被活剥人皮的前例犹在，此时绝不是贸然计较的时候。
她拦住了左妙，却没人能拦住观真，长须皆白的老和尚目眦欲裂，暴吼一声：“你这！你这该下油锅该被刀山千刀万剐的恶鬼！！还我徒儿命来！！！”
观真大师猛地抡起镔铁禅杖，禅杖呼啸生风，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聂无极当头砸下！
众人瞳孔收缩，那禅杖却在眼见着就要将聂无极当场砸成一滩肉泥的前一瞬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紧接着就被挑飞了。
……就那么毫无抵抗之力地被轻易挑飞了。
“太吵。”
半空中，始魔幻相轻声道，轻灵话音尚未飘落，那观真大师就像断线风筝一般，毫无预兆地向后飞去，一连飞出十余丈，砸断数十棵樱花树，当空喷出大口鲜血，砸落地面不动了，也不知是死还是生。
“师……师尊！！”开云寺的小和尚们吓得脸色惨白，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奔过去，却被无形的禁制当空压下，趴伏在地面不能动弹。
段不辞柳云升等人眼睁睁看见变故陡生，却毫无办法，简直要将一口钢牙活生生咬碎。
聂无极见得此状，血红眼睛中闪过狂喜，满心以为这始魔被他打动，苍白脸上笼罩狂热之色，急切地望着半空中淡灰色人影。
得罪仙门百家、与四大宗门为敌又如何？只要拿到“奈何返生”，这样强大的秘境，这样恐怖的始魔残念，就都是他们凤凰宫的！只要能拿到，六界八荒生杀予夺、生人的死死人之生，就都是他聂无极说了算……！
郁小楼眼见观真大师砸断了樱花树，只怕他被这怪树也如之前那般被夺了性命，眼睛紧紧盯着树下那道身影，等待少顷，樱花林却一片静悄悄。
无事发生。
他暗暗松了口气，听到耳边那空灵悦耳的声音含笑道：“不行啊，这位小友也想要‘奈何返生’，只怕不能给汝了。”
郁小楼下意识回头，没看见聂无极怨毒扭曲的脸，反而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这双眼中透出来的神色甚至是温柔的，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才谈笑间将一位佛道大能弄到重伤，轻声问他：“汝是想要的，对么？”
凤凰宫残虐到毫无人性的地步，这件至宝，最重要的是这座秘境，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聂无极之手了。
郁小楼沉默片刻，点头：“想。”
“吾可以给你。不过……”人影笑道，“得拿你自己的宝贝来换。”
郁小楼谨慎问：“什么？”
人影却答非所问：“吾生自鸿蒙，数万年来，世人之痴源源不断滋养着吾，吾得以一念尚存，但是，不够。吾被困此处太久太久，寂寞漫长，唯有苦等一位能以魂魄渡我之痴人。”
他看向郁小楼，轻轻一笑：“吾得遇汝，可见缘分。”
郁小楼张了张口，涩声道：“你想要……我的魂魄？”
“吾不贪心，只一缕‘痴’魂足矣。”人影微笑，朝他缓缓伸出手，“会有一点疼，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
郁小楼完全不曾感受到压力或束缚，全身上下却分毫也不能动弹，眼睁睁看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慢慢探到他额前，愈来愈近。
——下一瞬，一点针扎似的疼骤然出现在额心，并以他完全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迅速加剧、扩大，仿佛一只铁钉被狠狠凿进头盖骨，剧痛铺天盖地轰然砸下，像黑洞瞬间攫去他全部的意识，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惨叫，叫声太凄厉，他模模糊糊想，难道那个被剥了一半儿皮的倒霉鬼又醒过来了吗……
操你大爷的不奈何，骗鬼的始魔！！这叫一点疼？他妈的明明要疼死了疼炸了疼疯了！！！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众人完全没料到好好的情况怎么就突然急转直下骤变至此，那始魔幻影分明还是微微笑着的，修长的指尖伸出去，轻柔温和，仿佛只是想要去碰一碰一朵花，可那年轻的仙人却像是遭受到比被活剥人皮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在剧烈颤抖，颤抖到痉挛的地步——
段不辞素问等人目眦欲裂，可调动全部的修为也无法将无形的禁锢撼动分毫，正束手无策，猛听得耳边陡然一声兽类的咆哮，众人悚然回头，就眼睁睁看那双生子全身肌肉隆起，衣衫尽裂，一层深黑毛发疾速覆盖全身，竟在众目睽睽下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