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2/2)
段不辞只得摆手让他们出去。
郁小楼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地看着,见段不辞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说:“你不走么?”
“嗯?我不走,我再跟你说说话。”段不辞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上下看看他,说, “小师弟,你这衣裳不换么?”
郁小楼面无表情。
他倒是想换,这满身血腥味熏得他快吐了。
但是怎么换?他连衣柜在哪儿都不知道。
却见段不辞摇摇头,指尖略微一擡,郁小楼才觉察到一丝灵力掠过空气,鼻尖气息便倏然一清。
低头一看,身上竟然已是干干净净,一丝儿血迹也找不到了。
污迹没了,才显露出衣裳本来的颜色——他穿的原来是件火红长袍,不知道用什么料子做的,观之绵密光滑,针脚精细,衣襟和袖口都用金线滚边,绣出华美的云纹来,只看这衣裳,便自有一种矜贵张扬。
倒挺符合莫惊春天之骄子桀骜不驯的性子。
郁小楼捋了下袖子,擡眸看向面前男人:“说什么?”
段不辞动作熟练地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开口便是语重心长的:“师弟啊……”
系统立马说:“我先遁了!”
郁小楼有点儿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不知道长辈训话有多可怕吗?!”系统语速飞快,“苦口婆心!又臭又长!宿主你别怪我不讲义气,我会生不如死的!!”
话犹未了,系统就已经溜了。
郁小楼挑了下眉。
他随手将一缕散发顺到耳后,倒要听听有多可怕。
一刻钟后,他眼睛开始发直。
三刻钟后,他脸也木了。
半个时辰,他恨不得一口血吐死算了。
一个时辰,他灵魂升天了。
“你别怪师兄唠叨,师兄知道你心里怀着深仇大恨,可足足一百多年的战争,满目疮痍啊,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但这不重要,师兄更担心你会陷在心魔里,在杀戮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段不辞停了下来,伸手取过一盏茶,低头抿了一口。
郁小楼腾地坐直身体,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师兄,我看你也累了——”
“师兄不累,师兄真心爱护你,只要你能好好的,师兄心甘情愿。”段不辞放下茶盏,“刚刚说到哪儿了?啊,对,你还记得玄道门的李门主么?你知道么,他曾经也是如你一般,天之骄子,天赋卓绝,更是同你一般,和魔族有杀父之仇,只是可惜,他没有师尊约束,没有人教他要适可而止,结果最后呢,在战场上控制不住杀性,竟然活生生爆体而亡……”
“师兄每次看着你,就会想到李门主,每每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生怕一个没看住,就让你步入李门主的后尘。你不知道,今日觉察到你魂灯熄灭,师兄几乎魂魄俱碎,师弟啊,你今天可真是吓坏我了……”
郁小楼面如土色。
不怪莫惊春被他这好师兄念得走火入魔。
他都恨不得以头抢地,死了算了。
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为的齐天大圣,也挨不住唐三藏一千一万句的紧箍咒啊。
郁小楼木然坐了一会儿,忽然踢掉鞋子,翻身就在床上躺下了。
段不辞一怔:“小师弟?”
郁小楼背对着他,冷冷道:“我累了。”
段不辞叹了口气:“好罢,又嫌师兄唠叨了。”
他终于起身,走近前来,伸手将竹床内侧的被子扯开,轻轻盖到他身上,低声道:“小师弟,脱了外裳再睡吧。”
郁小楼一动不动。
段不辞又想叹气了。
他是师尊最得力的弟子,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他修为高绝,他名满天下,可他却对着小师弟充满拒绝的背影束手无策。
段不辞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擡头看看四周。
这三间房舍是老宗主依照小徒弟的喜好专门打造的,陈设无一不雅致精美,是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过的珍宝——鲛人织的绡、星丝缠的被、步虚神鸟骨做的笔,就连最不起眼的一把椅子都是南海紫竹林里浸过凤凰泪的千年古竹制成的,竹香氤氲,闻之可以静心,对修炼大有裨益。
后己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开宗垂训便是简朴苦行,淡泊寡欲,所以其他几名弟子都只住着简陋的竹舍,没人能拥有这样的疼宠。
可即使这样,他的小师弟也还是不开心。
他看着小师弟冷漠的背影,心里真是无限忧愁。
怎么办呢,到底怎么才能让他的小师弟开心一点,不再这么倔强固执,将自己一个人锁在那些仇恨中,活生生困顿到死呢。
他明明还那样年轻,他明明可以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就如师尊一直期望的那样,可以不必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仇恨和责任,花团锦簇、恣意潇洒地过一生。
郁小楼闭着眼睛,不知道段不辞在床边站着不走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人若有所思地开口:“小师弟,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会不会太冷清了些?”
这些陈设虽然奇珍无比,却只是死物,一旦里头的人安静下来不说话,整座房舍里里外外就是一片死寂,就连门外流连的鹤,不知什么时候也飞走了,只剩下几株老梅静静地立在白雪中。
确实太冷清了,一点儿热腾腾的人气都没有。
郁小楼眉心又跳起来。
这好师兄又想干嘛?
他没吭气,段不辞却像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沉声道:“师兄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师弟,你休息吧,你师姐送来的药一定按时喝,晚上汤泉也要记得泡,明日师兄再来看你。”
——他终于走了。
郁小楼翻过身躺平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按理说修仙者不容易乏累,也不怎么需要睡眠。
可这位神人师兄太会折磨人了,郁小楼身心疲惫,眼睛一闭,就沉沉地见了周公。
·
就这么着,郁小楼就在落绮峰上住了下来,也慢慢习惯了修仙人不食烟火的寡淡日子。
落绮峰冷清得厉害,一连数月间,也只有段不辞隔上三五日过来——但郁小楼更希望他不过来。
除此以外,素问来过两三回为他诊脉开方,闻尘是一次也未曾踏足。
后己宗坐落的山脉常年被笼罩在大雪中,没有人来的时候,山前山后也只有走兽飞禽在厚厚的白雪间觅食嬉戏,郁小楼常常坐在老梅树虬结粗壮的树枝上发呆,就只能听见簌簌落雪声。
而他和系统的对话也往往就只这几句——
“主角呢?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或者需要我下山自己找?”
系统总是含含糊糊:“时机未到……”
郁小楼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那一次走火入魔的暗伤和留下的隐患迟迟未愈,素问严令他不能再修炼,段不辞也仍然不许他下山。修仙者不修炼,不下山,也不带徒弟,就几乎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郁小楼只能看书,可书也有看烦的时候,他便学着养花。
然而后己山灵力充沛,无论他从后山移来什么花儿,种下去就能长得生机勃勃,很快,那三间房舍门前屋后就开满了火红的一片。
没有挑战的事情也就失去了乐趣,郁小楼闲极无聊,盯着后山一大片空地看了数日,就开始无中生有。
——他找到段不辞,跟他要桃树苗。
后己山地处极北之地,常年被酷风寒雪所笼罩,虽然灵力充沛,可能安然生长在其间的植物,都是能适应极寒气候的,所以理所当然,找遍整座后己山也没有一株桃树苗。
段不辞当然从没想过“在后己山种桃花”这种离谱的事情,但他的小师弟难得跟他开口要东西,还是要做种树这等修身养性的事儿,宗主大人一高兴,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郁小楼得到他点头,就潇潇洒洒回落绮峰等着了。
然后在半月后的一日,他正歪在梅树上打瞌睡的时候,就被段不辞叫醒了。
“小师弟?小师弟!”高高大大的男人惯常穿一袭灰布长袍,站在雪地上仰着头唤他,前襟里头鼓囊囊的,一双浓眉下,双眼皮褶子很深的眸子中含着笑,朝他招手,“看看师兄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郁小楼在梅枝上翻了个身——这段日子他已经将一身灵力掌控得炉火纯青,身轻如燕更是轻而易举,在细窄梅枝上这么大动作,也未曾抖落哪怕一片雪花。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头浓墨般的长发没束起,长长垂在半空里,开口时带着瞌睡未醒的慵懒:“找到桃树苗了?”
“在这儿呢。”
段不辞手腕一翻,一只灰色布袋凭空出现在掌心:“里头是一百二十株桃树苗,跟东海桃花岛上的一叶前辈讨来的,不够了师兄再去给你寻。”
郁小楼指尖一勾,布袋便落在掌心,轻飘飘的,是修仙人常用的“芥子袋”,多么巨大的庞然大物都盛得下。
段不辞望着他笑:“还有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郁小楼懒得猜:“拿出来我看看。”
段不辞好脾气地笑了笑,将鼓囊囊的前襟轻轻掀开:“瞧。”
郁小楼垂眸,就看见黑黢黢、毛茸茸的两只圆脑袋,正缩在段不辞怀中,大约遮挡的布料被掀开,觉得冷了,就嘤嘤叫着拼命往男人胳膊底下钻。
那叫声细声细气的,倒像是小奶猫。
郁小楼对这些小东西没兴趣,更谈不上喜欢,随意瞥一眼便扯开芥子袋去看他心心念念的桃树苗,随口道:“怎么,你还带了养料来?”
段不辞:“……”
系统弱弱出声:“那个,宿主……这俩是男主……”
郁小楼手一抖,灵力滋啦一窜,芥子袋就噼里哗啦掉出一堆桃树苗,将树底下没防备的段不辞劈头盖脸砸了个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