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6章 你没有的、这颗鲜活的心脏(2/2)
他埋怨陆舟非得去找大爹对抗。
但陆舟就是笑笑,用他那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挠眼窝,说:“我又不是为了你。”
当时可能确实青春期年龄小,陆桥真没听懂陆舟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此陆舟没回家,他害怕,出去找的时候在街角碰见了陆舟。当时深夜快十二点了,陆舟自己抱着一架手风琴,就坐在离家里最近的大广场花坛旁边,翘着一只二郎腿,旁若无人地弹。
北方寒冷的夜晚,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在听。有的只是呼啸而过的晚风,不算明亮的路灯底下,陆舟的手指被风和冬天冷得通红通红。
当时他弹的那个曲子叫什么陆桥忘了,陆桥只记得自己又哭得泣不成声。
他才忽然想起陆舟也想读艺术,最后和陆振国闹了一场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读了文化理科。他才突然知道陆舟不止是为了他在争,也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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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陆舟的身体越来越差,心脏起搏器需要检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好多时候突然两个人在路上走着,本来去商场的路立马就掉头去了医院挂号。
玻璃门里的病房上陆桥看着陆舟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像是只被人猎了腿的貍猫。
然后再后来,陆桥就发现陆舟对自己越来越严格了。
甚至他每次出门,和谁在一起去哪里要去多长时间陆舟都要仔仔细细地盘问。别人家里问这么仔细的都是妈,只有陆桥家里有个这么像妈的哥。陆桥特烦。
有一次外出他回来晚了,一进门就看见陆舟阴森森地坐在沙发上,上来第一句就是骂。骂他畜生。骂他猪狗不如。什么难听的话他说什么,陆桥也正是青春激昂的那时候,转过头来就跟他翻脸对骂。
结果两个人晚上越闹越凶,陆舟在气急了的时候心脏突然断了弦。
然后就是120的救护车从中心医院以八十迈的速度直奔他们家,陆桥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哥陆振国的巴掌。
陆桥本来很愧疚,在自己房间里草稿了差不多八千多字的道歉信,等着陆舟出院的那一天好负荆请罪。
但三天之后,陆桥发现有人跟踪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陆桥立刻跑去医院和陆舟对峙。
但病床上,陆舟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平静地看着陆桥,用一种介于怜悯和怨愤之中的眼神一直看他,问陆桥:“你明白你有多幸运吗?”
然后陆舟就开始控制陆桥的一切,小到系鞋带的时间也要精确到分秒。陆桥无论在哪儿都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在背后默默窥探着他的一切等到他失误或者出错的时候突然跳出,用最锋利的刀刺向他的脊背会心一击。
然后陆桥的安全区就因此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小到仁川的一间小小的出租屋蜷缩一角,断了所有藕断丝连的联系换了手机号才能好不容易偏安一隅。
陆桥就一直藏着陆舟种下的不安和恐惧,在自己化造的方圆里瑟缩一角。
其实在这之前,每次陆舟突然闯入陆桥和傅义面前的时候,他都慌得想死。那种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和被控制感堵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但现在在这座破败的大桥上。
陆舟在高璟文的搀扶下坐着轮椅,立在他的对面。
他才发现其实陆舟一直都那么瘦小。
厚重的褐色羊绒毛毯披在陆舟的身上,他似乎还依旧感觉很冷。不住用手拉着毛毯厚厚裹住自己的肩膀。
陆桥望着他手腕上一条条肉色的刀疤,像是盘根错节在一起交缠的树根。和他后背上那些形成水中月的对照。
陆舟又咳嗽了两声,虚弱地望着陆桥:“你知道我每次去医院治疗,会有多痛苦吗?”
陆桥静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舟忽然又笑起来:“一开始出生的时候,是我的心脏一部分坏掉了,然后渐渐整个心脏就坏了,再后来是我的肺,我的手,我的腿,到现在我身体的一切零件几乎都已经毁掉了。可最可恨的是它们有知觉。有知觉你明白吗?就是局麻的手术过程中它们会痛,会能感觉到鲜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去但不能动,我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检查,去感受它微弱得可怜的跳动。以确认我还要再活一天。”
“陆桥。我的多多,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陆桥有些怨恨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故意跳下河,跟踪我监视我,然后再挑拨离间我所有的关系?”
“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陆桥!”陆舟的声音近乎嘶吼。
陆桥音调同样高起:“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陆舟愤怒的眼底复杂地一闪,语气低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陆桥嗤了声,冷笑:失望?是你现在终于发现我不受控,所以你失望了吗,哥?”最后一个尾音咬得格外重。
“多多!”
“别这样叫我。我觉得恶心得想吐。”
陆舟紧抿着嘴,用牙咬着嘴上翘起的死皮。然后紧盯着陆桥:“你想好了吗?如果你真的对那个傅义的有情谊,你就跟我回家。否则的话,你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你要清楚,我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闻声,陆桥脸上忽然又绽开笑意。
陆舟的眼神更加凌厉了两分。
陆桥也回视着他,脚步不断向后退:“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忽好忽坏,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一直在反思我自己的问题,最后连别人对我高声说话我都觉得害怕。”
“但现在我明白了。哥你是因为恨你自己。恨你自己,恨你胸膛里那颗心脏天生就是个残次品,恨你不能用双腿奔跑,恨自己没有坚定自己去念艺术,恨陆振国,恨自己的命又不敢违抗他。”
说着,陆桥已经向后退到了大桥一边。背后铁杆上翘起的漆皮软刺刺着他的手指。
见状高璟文一个擡手,三辆车上所有人都走了下来,一个个手里都举着一根拳口粗的高尔夫球棍,向陆桥步步紧逼,直到把他完全逼入了一个不足五步的包围圈。
陆桥的身后毫无退路。铁栏杆的背后就是底下湍急的水流。
陆舟掩面轻咳两声:“多多,跟我回家吧。你替我活下去,好吗?”
然后陆桥紧盯着他的眼睛,铿锵有力地喊了个:“不。”
陆舟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下一刻,陆桥反手抓起背后的栏杆一跃而上。
高璟文一看立刻高喊:“抓住他!他要跳!”说着周围几个听令马上跟上来。
但被陆舟擡手制止:“他不敢。”
陆桥整个人的身体悬空,仅靠两腿勾在大桥的铁栏杆上才能勉强支撑着身体。只要轻轻地一松,他整个人毫无疑问会向后坠落到水库里。
见状,陆舟嘲讽着:“你在跟我装什么?你从长青河那次之后,就一直怕水,以为我不知道吗?”
“多多。你从骨子里就懦弱又胆小如鼠。你只有在我身后,走我替你铺就的路你才能走得顺畅。你明白吗?”陆舟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身上的毯子,强压着语气里的颤音。
阳光下,陆桥只对着他又是一笑:“是吗?那你可猜错了。”
“我不要再因为你给我的痛苦而痛苦了。恰恰相反,我要用你没有的、这颗鲜活的心脏,好好活给你看。”
说着,陆桥张开双臂,彻底松开大桥上的栏杆。他像是只坠落的鸟一般向后仰过去。
陆舟睁大了眼睛,从喉咙中吼出来一声不像是他发出的声音:“不——!!”
正午阳光的大桥底下,几只黑色的飞鸟被水花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