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峡谷景廊(2/2)
“听闻你要采崖顶的‘还魂草’,给你母亲治病。” 凌霜的声音软了些,指尖指向崖壁高处,那里缠着几簇暗红的草叶,叶片细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在风里轻轻晃着,根茎深深扎进白云岩的石缝中 —— 这便是施秉喀斯特特有的岩生植物,靠着石缝中微薄的养分顽强生长。“此草性子倔,只长在崖壁的石缝里,需得乘筏至‘猛虎跳’险滩上方,借水流的冲力靠近崖壁,方能采到。我前些日子来过一次,摸清了它的生长位置,想着你或许会来,便在此等你。” 她抬手拨开发梢,腕间银铃轻响,叮铃叮铃的,与水流声、风拂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格外好听。“方才我见鱼群突然朝着一个方向游,像是被什么吸引,便知是有生人来 —— 这峡谷的鱼最是通灵,专追有执念的人影,你心里装着事,它们便跟着你走。”
说话间,水面突然泛起骚动,像有人往水里撒了把碎银。方才绕着夏至脚踝的鱼群齐齐转向,尾鳍划动水面,织出一片流动的银网,鳞片在阳光下闪着,晃得人睁不开眼。它们朝着峡谷深处游去,时而聚拢成紧密的银球,时而散开如星点,像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把水面搅得热闹非凡。阳光穿过崖壁的缝隙,在鱼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的是圆形,有的是条形,竟与林悦照片里的光影分毫不差 —— 原来照片里的灵动,不是摄影师的技巧,是这峡谷本身就藏着的活气,是千万年生态孕育出的灵动。
凌霜笑着挥了挥竹篙,竹篙在水里轻轻一点,竹筏便顺着水流追上去。竹篙入水时带着清脆的声响,溅起的水花落在筏板上,很快又渗进竹缝里。筏尾拖出的水线缠着鱼群的影子,像极了画家用淡墨晕开的笔触,柔而不散,在水面上留下长长的痕迹,直到被后续的水波抚平。“这竹筏最是稳当,便是过险滩也不会翻,你且放宽心。” 凌霜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她握着竹篙的姿势格外娴熟,竹篙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点水都恰到好处。
“听,这便是‘静闻回音悦’。” 凌霜忽然停篙,竹篙斜斜地插在水里,稳住竹筏的身形,竹筏在水面轻轻晃着,像婴儿的摇篮。她侧过身,示意夏至也侧耳细听,指尖轻轻按在唇上,眼里带着细碎的笑意。风穿过峡谷的声响骤然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呜咽,是带着层次的交响 —— 先是风撞在崖壁上的闷响,如远处的鼓声;再是风穿过古藤的轻响,似琴弦拨动;最后是风拂过水面的细响,像私语呢喃。更妙的是,方才她唤鱼群的话音,竟在崖壁间反复回荡,不是简单的重复,是带着韵律的绵长,第一声清亮,第二声柔和,第三声便带着淡淡的暖意,与水流声、鱼跃声、风拂叶声缠在一起,织成一首古老的旋律,落在耳里,让人心里泛起淡淡的暖,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
夏至忽然想起书房里的时钟,出门前明明刚过正午,阳光还带着几分燥热,此刻却有夕阳的金辉从崖顶斜射下来,将凌霜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的衣袂在风里飘着,与筏影在水面叠成模糊的剪影,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墨色与金色在水面交融,分不清哪是人影,哪是光影。崖壁上的植被也染上了金边,低处的河滩灌丛、高处的常绿硬叶林,层次分明地铺展开来,这便是施秉喀斯特特有的植被垂直带谱,每一层都藏着自然演化的密码。
竹筏行至一处缓流,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能清晰地映出崖壁的影子,连藤蔓的卷曲姿态、苔藓的细微纹路都丝毫不差。凌霜弯腰,从旁边的水草里摘下片荷叶,荷叶宽大如伞,边缘还带着卷,叶面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被困住的星光。她轻轻舀起半捧水,水珠在荷叶里滚着,像碎钻在绿绸上晃,折射出七彩的光。“尝尝这‘灵液’,比山涧泉水甜三分。” 她递过荷叶,眼里带着笑意,指尖的温度透过荷叶传过来,暖得很,连指尖的薄茧都清晰可感 —— 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却比任何饰品都要动人。
夏至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荷叶的边缘,却突然穿过了那片绿 —— 没有预想中的柔软,没有水珠的冰凉,只有空气的虚无,像触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心里一慌,猛地往前探身,想抓住凌霜的手,可掌心只捞到一把清凉的风。抬头再看凌霜,眼前的景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被扔进了水里的相机,画面模糊不清。竹筏开始在波心打转,水溅在脸上,凉得刺骨,却没有真实的触感;凌霜的身影如被水汽浸润的宣纸,渐渐变得透明,从衣角开始,慢慢往上,先是襦裙的月白色淡去,再是青玉簪的光泽消散,最后连她脸上的笑意都变得模糊;鱼群四散而去,银亮的影子消失在水里,只留下一圈圈破碎的水纹,像被揉皱的纸,再也展不开;而那反复回荡的回音,竟慢慢变成了手机震动的嗡鸣,从模糊到清晰,狠狠撞进了他的耳朵,带着现实世界的尖锐。
蝉鸣猛地炸开,不是峡谷里的水鸟啼,是窗外老槐树上的蝉在叫,聒噪得很,却带着真实的夏日气息。夏至惊得往后一缩,手撑在桌面上,指腹还残留着竹篙的糙涩,仿佛那根带着竹节纹路的篙,还在掌心握着,连竹身的温度都未曾散去。手机屏幕依旧亮着,林悦的照片静静躺在九宫格中央,方才那尾追着筏影的鱼群,在画面里凝着跃动的姿态,银亮的鳞片、摆动的尾鳍,都和他幻境里的一模一样,连鱼群游动的方向都分毫不差。
桌上的柠檬茶还冒着冷气,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壁往下滑,在稿纸上晕开的痕迹,竟与幻境里竹筏的轮廓重合,浅褐的水痕像竹身的颜色,弯弯曲曲的,格外像。他拿起柠檬茶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终于确认自己回到了现实 —— 峡谷的水汽、竹篙的糙涩、凌霜的温度,都成了记忆里的余温。
他盯着照片里的竹筏群,眼睛发酸,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着,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像是在抚摸一段遥远的过往。忽然,他发现最前方那艘筏上,除了模糊的女子身影,还多了个侧立的轮廓 —— 那人穿着深色的短褐,握着竹篙的姿势,手臂的弧度,甚至指尖搭在竹篙上的位置,都与自己此刻撑在桌沿的手势分毫不差。像有人把他的影子,刻进了那张照片里,刻进了那个遥远的峡谷里,刻进了与凌霜相遇的时光里。
夏至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三秒,指尖的温度把玻璃焐得有些暖,他点开评论框,一字一句地敲下凌泷辰那首即兴作的诗:“千舟过峡谷,漂流随波望。鱼欢逐人影,静闻回音悦。” 末了,又添了行小字,指尖有些抖,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画里青崖,筏影鱼踪,似是旧识。” 他想起幻境里凌霜的笑容,想起那些回荡的回音,想起绕着脚踝的鱼群,这些细碎的片段像珠子一样串起来,成了跨越时空的信物。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泛起细碎的涟漪。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泛红的眼眶,眼底还藏着没散的幻境,倒映着峡谷的青绿与夕阳的金辉。窗外的风穿过纱窗,带着远处河道的水汽,不是峡谷的腥甜,是城市里河流的淡味,混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却在恍惚间,让他又听见了崖壁的回音,绵长而温柔,像凌霜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着话,带着银铃的轻响。
夏至拿起手机,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屏幕的余温和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格外真切,提醒着他这场穿越时空的相遇并非虚幻。他忽然明白,有些景致从不是偶然入画,有些相遇也不是凭空出现 —— 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过往,那些关于前世今生的牵绊,早把峡谷的崖、竹筏的影、鱼群的欢、回音的暖,都酿成了信物。它们躲在某张照片里,躲在某个午后的阳光里,躲在指尖触碰屏幕的瞬间,只待一个契机,便能让人的灵魂穿过岁月的峡谷,与前世的自己、与牵挂的人,在青绿的水波里,轻轻相遇,悄悄对望,把三百年的等待,化作片刻的温柔。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风带着蝉鸣和阳光的暖,涌进书房,吹散了残留的咖啡香气。远处的天际线泛着淡蓝,像极了幻境里峡谷头顶的天空;楼下的人工湖里,几尾红色的锦鲤正游着,尾鳍划动的姿态,与宽鳍鱲的灵动有几分像,却少了那份通灵的鲜活。夏至掏出手机,又点开那张照片,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里的竹筏与鱼群,这一次,他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竹筏上的殇夏与凌霜,正顺着水流前行,竹篙轻点水面,激起细碎的水花,风里飘着他们的笑声,与回音、鱼跃声、银铃的轻响一起,在峡谷景廊里,久久回荡,穿越了时光的阻隔,落在了他的耳里,落在了这个燥热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