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王蔼 2(2/2)
他再次把话题精准地绕回“灵”字上。
谷畸亭坐在风天养下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清蒸剑骨鱼腮边最肥美的胶质,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细嚼,眼皮半垂,对王蔼的殷勤视若无睹。
风天养端起酒碗,咕咚就是一大口,烈酒入喉辣得他龇牙咧嘴,脸上腾起两团红晕,显出几分豪气又土气的模样。
“王少客气!咱就是瞎琢磨!这灵不灵的,看不见摸不着,老辈人说,山有山灵,水有水精,石头年头久了都能成精,讲究个缘分。”
“正是此理!”
王蔼拊掌,小眼睛闪动,身体微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秘密的亲昵,“家父曾言,莽莽西南十万大山深处,藏着一份上古遗泽,关乎一门通天彻地的秘术,名唤‘服灵’…”
他紧盯着风天养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风兄博闻广识,走南闯北,可曾…听闻过些许端倪?”
“服灵?”
风天养猛地放下酒碗,碗底磕在竹桌上发出轻响。
他脸上的醉意似乎更浓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酒劲上头急于分享的兴奋,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邻桌侧目,“听过!当然听过!王少你算问对人了!”
他用力一拍桌子,震得碗碟轻跳,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王蔼脸上。
“就前年!在龙脊寨,听一个快入土的老鬼师喝醉了吹牛,说那龙脊山最深处,有一口‘万灵血池’!咕嘟咕嘟冒泡,血红的。跳进去!对,直接跳进去泡着!”他手舞足蹈,表情夸张,“老鬼师说,跳进去熬得住,就能把池子里千万年的精怪灵气一股脑儿融进自个儿身子里。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跟神仙似的!”
他描述得血腥荒诞,目光却死死盯着王蔼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王蔼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底下的肌肉似乎绷紧了些许。
眼底的贪婪和探究如同暗流,在风天养描绘“万灵血池”时汹涌翻滚,又迅速被压下。
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粗瓷酒碗边缘。
风天养看在眼里,心头冷笑,面上却更显亲热,凑近王蔼,压着嗓子说道。
“不过王少,咱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跟‘灵’打交道,甭管山灵水灵还是血池里的凶东西,嘿,都得讲究个‘哄’~”
他挤眉弄眼,“得像哄自家新媳妇儿似的,得顺着毛捋,得用心!硬来?霸王硬上弓?”他嗤笑摇头,脸上带着后怕,“那是找死!老鬼师说过,早年就有不信邪的愣头青,仗着血气旺,想硬吞山魈的精魄,结果咋样?嘿!当场被反噬,三魂七魄冲得稀碎!身子还在那儿抽抽,眼珠子都绿了,张嘴就是山魈的腔调!邪乎!这就跟咱这儿传的‘傩面’一样,戴不好,心不诚,压不住,面具里的‘傩神’分分钟就借了你的身子,把你自个儿给挤没了!渣都不剩!”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像冰水浇头,浇熄了王蔼眼底的热意。
他白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裂了缝。
风天养描述的“反噬”、“借身”,与他家族秘卷里那些透着血腥气的模糊记载隐隐重合。
桌下的胖手,攥紧了锦袍下摆。
王蔼心绪翻腾,眼看就要开口追问龙脊山和老鬼师的下落。
啪!
一声突兀的脆响,突然冒了出来。
声音来自谷畸亭手中那双不起眼的竹筷。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鱼肉,两根筷子并在一起,敲在面前盛着半碗鱼汤的粗陶碗沿上。
那一下敲击,力道诡异。
粗陶碗的碗沿崩开细微裂纹。
浑浊的鱼汤剧烈震荡。
一股无形的震荡波猛地扩散开。
嗡!
桌上所有碗碟杯盘,齐齐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
酒液、汤汁,激荡起细密涟漪。
王蔼面前那碗刚被风天养唾沫星子洗礼过的三花酒,泼溅出几滴,落在他华贵锦缎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满桌杯盘震荡的余音里,谷畸亭眼皮都没抬。
他盯着自己碗里戳烂的鱼胶,声音平平地吐出三个字来。
“菜凉了,腥。”
王蔼脸上强撑的和煦笑容彻底僵死,像戴了副拙劣面具。
袖口冰冷的酒渍贴着手腕,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顶门心,烧得他脸颊肌肉抽动。
眼底强行压下的阴鸷暴戾翻涌起来,几乎要冲破那层虚伪的皮。
他身后三名护卫,气息骤然变得冰冷锐利起来。
离王蔼最近的那个护卫,按在腰间佩刀刀柄上的手,刀鞘里的簧片发出一声清晰的绷紧声。
锵!
这声绷簧轻响,让紧绷的气氛几乎炸开。
风天养浑身一激灵,酒意吓飞了大半,后背汗毛倒竖。
他反应快得惊人,脸上瞬间堆起比哭还难看的谄笑,抄起筷子就往王蔼碗里戳。
“对对对!谷兄说得对!鱼凉了腥得没法入口!王少,您快尝尝,热乎的!鲜!您动筷,动筷...”
他筷子舞得像风车,硬是把王蔼的碗堆成了一座油腻的小山,想用食物堵住可能爆发的杀机。
谷畸亭仿佛没感受到面前杀气一样。
他慢悠悠夹起一块沾酱汁的芋头,送进嘴里细嚼,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能气死人。
王蔼胸口起伏慢慢平复,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他低头看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油腻的狗肉、酱色的扣肉、雪白的鱼胶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他脸上僵死的假笑重新涂抹上去,只是底色更冷,眼神深处那点寒光,像淬了毒的冰碴子。
他拿起筷子,动作缓慢优雅,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筷子尖在那堆油腻食物上虚虚一点,声音恢复刻意的温和,却透着粘腻的凉意:“谷兄说得是。美食当前,凉了确是大煞风景。”
他抬眼,目光掠过风天养强笑的脸,最终落在谷畸亭毫无波澜的侧脸上,嘴角弧度加深,毫无暖意,“今日能与风兄、谷兄同席,畅谈山野秘闻,着实是…不虚此行。这‘服灵’之道,博大精深,看来还需…从长计议。两位慢用。”
风天养只觉得那眼神像湿冷的毒蛇顺着脊梁骨爬。
他干笑着,嘴里胡乱应承“王少客气”、“一定一定”,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衫。
谷畸亭咽下芋头,放下筷子,发出轻微的搁置声。
他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王蔼。
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映出王蔼强压怒火的胖脸,和他身后护卫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的手。
“饱了。”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带着终结的意味。
说完,直接起身,竹凳子腿在楼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看也不看王蔼瞬间阴沉的脸色,转身就朝楼下走,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风天养如蒙大赦,火烧屁股般跟着弹起来,对王蔼胡乱一拱手:“王少您慢用!慢用!我们…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追着谷畸亭的背影,踉跄着冲下摇摇晃晃的竹楼梯,活像背后有鬼追似的。
望江楼二楼临窗的桌旁,只剩王蔼和他身后三尊煞气凛然的护卫。
王蔼脸上的假笑一点点剥落,只剩下森然冰冷。
他盯着谷畸亭和风天养消失的楼梯口,对身后说道。
“去..”
“查清楚,那个姓谷的…什么来路。还有,龙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