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死局已定 下(2/2)
当到了第五天午后。
宿醉带来的头痛还未完全消退,谷畸亭又坐到了那张油腻的桌子旁。
阳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破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他端起桌上那碗刚倒满、依旧浑浊刺鼻的土烧酒,碗沿冰凉。
就在他准备再次灌下去,试图用这劣质的灼烧感淹没一切时——
嗡!!!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极地冰川崩塌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感知!
这感觉…阴冷、腐朽、带着一种贪婪到令人作呕的吞噬意味…与那洞穴深处、石坛之上、缠绕着干枯尸骸的诡异炁息…如出一辙!
而且,远比上一次在洞穴中感应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强烈!
仿佛那沉睡的恐怖存在,被某种极其“美味”的东西彻底惊醒,张开了贪婪的巨口!
“呃啊!”
谷畸亭端酒的手猛地一僵!
粗瓷碗脱手坠落,啪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浑浊的酒液四溅!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了心脏,整个人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脸色瞬间由不正常的酡红褪成死灰般的惨白!
“小谷?!”
高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霍然站起。
谷畸亭却置若罔闻!
他猛地推开桌子,不顾高艮的惊呼和肋下伤口传来的剧痛,如同离弦之箭般,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冲出了昏暗的酒馆!
冲进了午后炽烈刺眼的阳光里!
他站在小镇喧闹的街道中央,对周围行人惊诧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死死地、死死地抬起头。
望向小镇之外,望向那座矗立在天地之间,此刻在他感知中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山峦——三一门的方向!
阳光依旧刺眼,天空湛蓝如洗,寻常人眼中,山还是那座山,宁静而巍峨。
谷畸亭运转观海之术,捏起指诀,低喝一声:
“开!”
在谷畸亭的观海之术下,在他的眼睛里,天地已然变色!
只见那三一门上空,无形的虚空之中,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无数道精纯无比、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与逆生三重终极奥义的纯净白炁,正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从山体的深处,从三一门的核心区域逸散而出!
这些白炁,每一缕都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光晕,那是左若童一生修为与生命的精华!
它们并未像寻常消散的炁息那样,融入天地灵气,归于自然。
而是被一股源自极遥远之地,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无形吸力所捕捉,所牵引!
这股吸力贪婪而精准,如同一只巨手!
逸散的白炁被强行汇聚,压缩。
在空中形成一道肉眼难辨,唯有谷畸亭这等特殊感知才能清晰“看”到的、巨大而虚幻的白色“炁流”!
这道“炁流”横亘天际,如同一条倒悬且无声咆哮的白色天河!
它无视空间的阻隔,蜿蜒扭曲,穿透现实与虚无的界限,朝着一个谷畸亭意识深处被深刻烙印的神秘坐标。
那个阴冷洞穴,那具诡异尸骸所在的方向——奔腾而去!
速度之快,如同被黑洞贪婪地、疯狂地吮吸!
整个吸收过程,无声无息,没有电闪雷鸣,没有天地异象。
在寻常人眼中,天空依旧晴朗。
但在谷畸亭的感知里,那片区域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漏斗,漏斗的尽头连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腐朽。
一种掠夺生命精华,吞噬道果的恐怖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谷畸亭的全身。
结束了。
左若童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他毕生追求的逆生三重…他视为依仗也视为枷锁的“术”…此刻正被那神秘的尸骸,如同饕餮盛宴般,彻底吸收,吞噬!
谷畸亭站在喧嚣却与他无关的街道中央。
阳光刺眼,人声嘈杂,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驴车的轱辘声…这一切现实的声响,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虚幻。
他望着三一门的方向,望着那常人无法察觉的,象征着一位绝顶强者生命与毕生道果彻底消散的奇异景象,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敬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他连日来用酒精构筑的脆弱堤坝。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依旧沾着血污和尘土的破烂西装。
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却异常认真地,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口,抚平了衣襟上最显眼的褶皱。
仿佛要去觐见一位值得他献上最高敬意的存在。
然后,他对着三一门的方向,对着那道“炁流”最终消失的虚空的方向。
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一揖到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街上的喧嚣似乎也离他远去。
当他直起身时,眼中已无泪,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种使命终结后的空茫。
他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午后微暖的风里。
谷畸亭望着山峦,指间仿佛还残留着白袍冰凉的触感。
左若童啊…像一尊被香火熏了太久的泥胎。
世人只看见他金身不染尘埃,却不知那层釉彩底下,早被执念蛀空了芯子。
他太干净,干净得把三一门几百年的妄念都扛在自己脊梁骨上,扛到骨头发酥都不敢卸下。
自己逼他砸了金身。
用最脏的手,撕开最干净的幻梦。
他走时像片撞向悬崖的云,散得那么透亮…
倒衬得自己这点火的人满手污浊。
呵,圣人殉道,成全的是苍生;他左若童焚尽残躯,烧穿的不过是场百年大梦。
这浊世…容不下这么干净的火。
可偏偏是老子,亲手把最后那点火星子…也给掐灭了。
“左仙人…一路走好…”
高艮默默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和空茫的侧脸,又望向那看似平静的山峦。
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抬手,用力地按在了谷畸亭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小谷,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