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光(1/2)
再往下看,从这里开始,原本张狂凌乱的字迹,逐渐变得整齐。似乎是写信之人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写字的速度也就慢下来。
【去年,我和阿幽已将青龙令放在雪山之巅,接下来三年里,我们会将剩下三个令牌,玄武令、白虎令与朱雀令,分别放入南海海外孤岛处,岷山山脉最深处,与大漠龙骨藏匿之处。】
【一旦凑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块令牌,将其拼凑完整,再加上阵眼,便可得知《天行健》等秘宝的位置。】
先前点出“阵眼”的那五字已被抹去,桃羽稍稍垂眸思索,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若四年后我还活着,自会等待时机成熟之日,亲自将秘宝埋藏处,告知应该拥有它的人。但若我已经死了……那么看到这封信的,应当是我的女儿,白芒。或是……将她挟持来此之人,又或是,抢走玉坠之人。】
【若非阿芒本人,你们不必再往下看了,白魔令有关线索,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们找去罢!龙吟剑和《八卦拳》就在一旁,你们拿去便是!只求你们,放阿芒一条生路,否则……】
后面几字,又被抹花了。桃羽数了数,应当是十个字以上的句子。她接着看下去。
【但打开这封信的若是阿芒本人,小囡囡,请你一定要将它看完。】
【阿芒,若你看到这封信时,已经被卷入白魔令的纷争之中,爹爹希望你能认真抉择。取得四块白魔令后,无上秘籍、无尽财宝,都将属于你一人。爹爹我再无权抉择,可爹爹仍想求你一事,若是你愿意,在你记下你所需的秘籍中内容后,挑出你所喜的神兵宝刃后,我希望你能将秘籍和其余财宝一起交由你的堂姐,由她来决定这笔宝藏的去向。由她将它交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中,好吗?】
【阿芒,若你只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处,看见信中内容,暂且未被卷入纷争中。爹爹恳求……你能否将这封信烧毁,从此只记在心底,不再去想。除非……遇见真正需要它的人。白魔令一旦出世,它能给你无尽财富、无上武功的同时,也能搅乱整个江湖!届时江湖纷乱,人人自危。甚至一不小心,便会让你丢了性命。我和阿幽,便是因它而陷入如今的危险境地中呐……!】
写到这儿,字迹又变得很乱,写字之人似是纠结痛苦到了极点。
【诚然,若它落到合适之人手中,自然能江湖安稳,国泰民安。所以我承认,于私,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卷入这一场纷争中。可于公,我又希望白魔令能被交由合适之人手中。我和阿幽目前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可我们相信,日后总会有的。可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抢了去,届时世间只会大乱!】
【……总之无论何种情况,阿芒,爹都希望你能好生考虑,认真抉择。】
最后落款是:你的父亲,白天行。写于白历四十八年春。
两封信,写信的时间相差接近两年。很明显,白芒亲生母亲写第一封信时,他们二人还未落到后面那么狼狈的局面,也没有准备白魔令,而是将秘籍就放在玉床旁的箱子里。也不知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才将箱中的绝世秘籍拿出来,埋在没有人知晓的地点,又创造出四枚白魔令。
看完整封信,白芒放下信纸,擡眸呆呆望着龙骨之外漆黑一片的雪原发呆,樱色的唇微微张开,贝齿不自觉咬着下唇。
这封信……
白芒一时有些吸收不了,信中蕴藏的种种信息。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眼中看见的整个世界,都是那么陌生又遥远,肩膀上好像沉甸甸地压着什么。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来:“白芒,你堂姐是谁?”
白芒回过神,想起信中所写“若是可以,将白魔令中宝藏,交由你堂姐保管”,白芒迷茫摇头:“我不知道……”
桃羽起身,手指摁在白芒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她淡淡道:“也是。”
桃羽回想了一下,同样没有线索。她对白天行的生平不了解,只知江湖人都说,白天行从十八岁入江湖开始,便从来是孤身一人,从未听过他身边有什么亲戚。
自白芒长大一些之后,桃羽就很久没有再揉过她脑袋了,这时桃羽温暖的指腹摁过发丝间,白芒几乎是下意识转身,一下抱住桃羽的腰,脸颊埋上去,喉咙上下动了动。
“姐姐……”白芒轻轻呜咽一声,“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桃羽没说话,只是手指轻柔在白芒脑袋上来回抚过,又至她的侧脸,无声安抚般。
白芒紧紧闭着眼,脸颊埋在桃羽腰间,呼吸间尽是桃羽身上浅浅的异香。她没有看见,桃羽脸上的情绪,也不对劲。
桃羽神色很淡很淡,脸上没有一丝平日里的戏谑,或是玩味的笑,她从未有过如此寡淡的表情。她的睫毛垂下,瞳孔中一丝光都没有,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
只有很仔细、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桃羽平静寡淡的表情下,幽冷无神的目光下,有什么在悄悄涌动,是一股,近乎……癫狂的情绪。
……
入夜,白芒蜷在石床上,就在白芒怀中。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一片寂静,一丝光都无,白芒睁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桃羽的手指忽然摁在她颈后一处xue位,内力轻柔地淌进来,白芒瞳孔下意识睁大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丝毫不去反抗,她闭眼,顺着那股内力流淌的感觉,很快坠入梦境。
白芒睡着后,桃羽却没再继续呆在床上,她从被窝中一跃而起,只穿一件薄薄的里衣,光着脚踩在雪地上,向龙吟剑的方向走去。
桃羽没有跃上那块巨石,她只是站在巨石下往上看,目光聚焦在那抹幽光之上。
她若是想,随时都可以将那把剑拔出。
先前拔剑时,她对白芒说,她对这把剑没兴趣。可现在,桃羽的心境与方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
桃羽仰头看了许久,终是一动未动,她转身,径直走出巨龙骨骇,又沿着巨龙头部轻巧一掠,只一瞬便坐在巨龙头骨之上。巨龙头骨足足三五丈长,两三丈宽,桃羽撑着下巴安静坐在上边,论山谷中的冷风吹得再大,她都一动不动,远远看过来,就像一个毫不起眼的装饰。
桃羽所看的方向,正是山谷的豁口处,山谷外寒风呼啸,就算在皎洁月光下,也是灰黑一片。再往天空上看,隐约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泛着一轮轮幽幽绿色的光,宛如挂在夜空中薄薄的丝绸天幕。
桃羽望着那一片幽光,在发呆。
昆仑山的另一头就是大漠,往大漠深处走啊走,就是曾经的明教。
或许是这里离明教很近的缘故,又或许是前几天在无瑕镇,听见“黑面阎王”的称呼,她便不由得想起了那老不死的。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桃羽这些天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儿。
她在明教时的回忆还好,无非就是练武,练武,昼夜不歇地练武。
可她偏偏要想起更久以前的回忆,想起四岁以前,明湖山庄的一切。
山庄里也有一片很广阔的温泉湖,就如不远处雪山下那片湖水一样,不过里边没有鱼儿,湖水周围也只有冬天才会落雪。春天的时候,有桃花开遍山野,风一吹粉色落叶满地,桃羽再没有见过比那儿更美的景色了。
一到春天,爹爹就抱着她走进桃花林中,看尽漫山遍野的桃花。她朦朦胧胧地记起,有一回爹爹想喂她喝桃花酿,被娘亲看见后,狠狠训了一顿,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娘亲,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她被吓得大哭,然后,娘亲亲手给她做了桃花糕,温声哄着喂给她。
很甜。
……不记得了,应该是很甜的吧。
管家的小女儿与她年岁相仿,两人常常一起玩耍,在后山放风筝。其实那时她们还太小,手掌软乎乎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风筝线都拿不稳,都是仆从拎着风筝,她们仰头好奇地看着,当风筝在迎风飘起,她们就惊奇地对视一眼,灿烂的笑意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娘亲一旦空下来,就会拿着书本亲自教她们念书。桃羽从小就聪慧,八九月便会吐字,三四岁时已经认得不少字。每次念书时,管事的小女儿都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崇拜地盯着桃羽,声音稚嫩地快把她夸上天了。
桃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样的眼神,崇拜,信任,依赖,就像后来的白芒看她一样。
还有年节时,一家人在后院放烟火,小桃羽已经很困了,却还是被爹爹的鬼脸逗笑,一家人一起擡头看夜空绚烂烟火。
桃羽以为,自己对四岁之前的记忆应该很模糊了,可是没有,这些记忆鲜活无比,在她脑海中跳跃不歇。
再然后……就是四岁那年夏天,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爹爹重伤在床,数不清的黑衣人趁着夜色涌入山庄,烧杀抢掠,火光漫天,四处都是烧糊的味道,要么就是刺鼻的血腥味。
爹娘死了,乳母死了,表兄表姐死了,一直陪在她身侧的丫鬟们也死了,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至亲之人死在火海血泊中,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不能哭出声。
管事抱着她和自己的小女儿逃啊逃,一遍遍对她说“再等等,再等等少林的支援就来了……”
可是却什么都没等到。
管事咬牙,将匕首刺进小女儿心脏中时,她正在看着桃羽,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澄澈、信赖。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眸中就没了神色。
后来许多年,桃羽夜间总会梦到她,梦到她看她的眼神,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
最后的最后,管事倒在箭雨中,双手用力将她推出去,声音沙哑地让她跑,拼命地跑,直到再跑不动为止。
桃羽回眸,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一片焦黑的桃花林。
转眼十五年过去,也不知枯木是否逢春,漫山遍野的桃花再度开了没。
……
桃羽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想过复仇了,她的人生,如浮萍随水漂泊便好,漫无目的,不知归处。
反正,她也什么都做不到。
老不死的是天下第二,足足拥有十重内功,最后不都落得那般狼狈?她又有什么资格,与整个江湖作对?她报不了仇。
可今日,看见白天行留给白芒的那封信,看见多年未出世的龙吟剑,桃羽心房好像被用力撬了一下,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她不是不想报仇……
整个山庄的血海深仇,那么多爱她的人,管事小女儿那么信赖的眼神,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只有她一人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啊……!
她想,她无时无刻都在想,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想要看那些灭掉明湖山庄之人,妻离子散,兄弟反目,孤苦伶仃,穷困潦倒,一身伤残,痛不欲生!想要看他们一个个死在她面前,想要看他们眼中痛苦悔恨的神色,想要看他们恐惧哭着向她求饶,想要看他们屁滚尿流地逃远了,又被她轻易捉回来踩在脚底碾压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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