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恰似绿萝未染尽(2/2)
华晋向前一步,他拿起桌上的锦书,有些压低声音道:“这个,这个是禁术。”
罗纷纷转过身,看着他一脸阴沉的表情,她道:“打开。”
华晋怔楞一下,擡头看着她,罗纷纷面无表情再次道:“打开。”
打开绑着锦书的布条,华晋看着空白一片的软锦,擡头又看向了前方的罗纷纷。
“只有这四个字吧。”罗纷纷顺势将桌案上的典籍和药方都整理好。
比起里面的一片空白,整个锦书只有写在最外面的百草禁术四个字最为显眼。罗纷纷将最后一本书归位,而后道:“我需要这四个字,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娘亲是怎么死的。”而后她又嘲讽的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恢复禁制,还是修炼邪术?”
华晋拿着锦书的手微微用力,在上面的纸张上留下一个手印,他抿着嘴将手上的锦书合起,系好带子,规规整整的放在案桌上,擡头看着罗纷纷,苦涩的笑了一下道:“对不起。”
罗纷纷并没有对这句对不起有什么表示,她将那锦书放在一边,随口道:“你走吧。”
华晋没有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见到罗纷纷时候的心态,他想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却又不敢。罗纷纷就像是一个破碎的瓷瓶,她自己一片一片的将自己粘好,像个毫无瑕疵的甚至有些高傲的珍品一样无所畏惧,可是华晋能看见那些裂纹,他看的心疼又郁闷。
他想将那个瓷瓶护起来,但又怕圈禁对方,他想抱住那个瓷瓶给她一些温暖,可又怕一不小心弄碎了它,他紧张、小心翼翼,不知道能用什么方式去对待这个瓷瓶。
可罗纷纷这个瓷瓶却像是个铁打的,她什么都不怕,她用残破的身躯站在风雨之中,不畏惧电神雷鸣,她坚定的看着人世间的千姿百态,把痛苦和仇恨都冰封在了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
“我想帮你。”华晋终于开口道。
罗纷纷执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华晋笑了一下,他一身白衣给灰暗的炼丹炉照进了一丝光,透在罗纷纷白皙的脸颊上,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道:“我想帮你。”
罗纷纷擡眼看着他,她微微垂了垂眼眸,将目光看向一边烧的噼啪作响的炼丹炉道:“你不是清心寡欲远遁红尘是非吗?”
华晋有些坦然的落座在她对面:“对我而言是这样。”
罗纷纷刚想说话,却见华晋挠了挠头,继续道:“可你的事情总比我的重要。”
空气凝结,时间像是停在了此时,罗纷纷没有说话,华晋也垂眸不语。
“我就是、就是……”华晋吞吞吐吐的道。
罗纷纷瞧着他,她放下手上的书,等着华晋的话。
“你说报仇是你活着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早就应该去死了。”炼丹房很安静,华晋擡眼看着她,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死过一次,带着些破罐破摔的味道继续道:“报仇也好,修复禁制也罢,你想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只是……”他略微哽咽了一下道:“只是……”
“你是觉得我报仇之后会去寻死?”罗纷纷替他补充道。
华晋别开目光没有看她,心却提了起来,他解释说:“我们说好……我们六个人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华晋尴尬的笑了笑,抓了抓衣服道:“你要不在了,雪龙山上谁还管得住大师兄和掌门,青禾还要和你学医道呢,子熹也最听你的话,还有寻梦,她……她最粘着你……”
罗纷纷静静的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竟有些戏谑的道:“你是要哭了吗?”
华晋强势的擡头挺胸,怒道:“我才没有。”
“今日又没有喝酒,你叽叽歪歪的在这里说些什么?”罗纷纷面无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漠。
华晋刚想反驳,却见罗纷纷竟然笑了出来,不是嘲讽讥笑,似是被他的表现逗笑了一般,微微垂眉,嘴角扬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正如长在九天的雪莲盛开了一般。
华晋看的有些呆滞,罗纷纷笑道:“白痴。”
罗纷纷看着他怔楞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如今是个什么表情,她收回了笑意,垂眼道:“你怕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了,我没有那么傻,仇我会报,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也会做到。”而后她擡眼看着华晋,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有退下的温和,道:“这是我们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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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兄”青禾一边在药圃帮华晋翻土一边对他道:“你当初为什么要修炼结节术啊。”
华晋干的一丝不茍,将身上的长袍绑在腰间,精心的伺候那些花花草草,随口道:“怎么了,干嘛突然问起这个?”
青禾小心将新番的土盖在花草种子上,喃喃道:“大师兄说你之前也是要修炼剑道的,但后来又改修了结界术,为什么啊?”
华晋哼了一声道:“大师兄这个嘴,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青禾收拾好拍了拍手上的土,去到华晋面前,拉着他的袖子道:“三师兄,你说说嘛。”
“哎哎哎,小狼崽子,我新换的衣服。”华晋看着洁白的袖口上的泥巴手印无奈道。
青禾搓了搓手,笑道:“你说说嘛三师兄,回头我给你洗衣服。”
华晋笑了一下吗,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让你给我洗衣服,师姐不得杀了我。”
刚说完,便见罗纷纷推开药圃的门走了进来,冷声笑道:“杀了谁?”
华晋眨了眨眼,赶忙低头继续干活。
青禾仰头看着弯腰干活的华晋,发现他那一张雪白的脸此时涨的通红。
罗纷纷冲青禾招了招手,青禾一路绕开那些花草的种子,小跑过去,他擡头道:“二师姐。”
罗纷纷瞧着他脏兮兮的小脸,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五师姐给你做了点心,去吃吧。”
青禾一笑,两个小虎牙明晃晃的,点了点头跑了出去,罗纷纷俯身看着园子中的花草,蹲下去给一株仙草的叶子抖了抖土,刚擡头,便正看见拿着铁锹站在身边的华晋。
华晋笑着瞧着她,光从他的身后射过来,罗纷纷觉得有些晃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穿的那一身白衣的缘故。
“我也奇怪,你当初怎么放弃了剑道改修了结界术。”罗纷纷扬起脸看着他问道。
华晋站的笔直,他一挥袖子,十分得意的看着整个药圃,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豪气,道:“没有的我的结界术,怎么护住你这个娇贵难养的药圃。”
他那架势好像整个九州都在他的结界之下,罗纷纷起身,瞧着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道:“另一边的水还没有浇呢。”
“我这就去。”华晋赶忙收起手上的铁锹道。
罗纷纷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笑了一下,也是奇怪修炼结界术心境最是沉稳,宛若千年积石,怎么华晋这般慌张的性子竟然能将结界术修炼到这般田地,她摇了摇头,心中有两分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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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我想修炼结界术。”十三岁的华晋走到老和尚身边说道。
“结界术不比剑道简单,每上一重便是无涯天际吗,有些人终此一生也止步于七重天再未登顶,九州最厉害的结界天师也只修到了第八重,你为何要弃了剑道改修结界术?”
华晋挠了挠头,笑道:“剑道上谁比得过大师兄啊,我想另辟蹊径,走我自己的路。”
老和尚摸着胡子笑了笑,他道:“未染,子渊于剑道之上是有天缘所在,可你在人道之上走,剑道上的天赋并不逊色于他。”
华晋还是道:“师尊,结界十重天真的可以做到不老不死,护身守魂,起死回生吗?”
“道理是这么讲得,只要三魂六魄未有散去,结界十重天内,肉身不毁,神魂不散。”
“我要修炼结界术,师尊,您教我吧。”华晋上前一步更加坚定道。
“我已同你说了,结界术修炼,千万步也才落下一脚脚印,你于剑道之上是有天分的,为何非要修习结界术呢?”老和尚一边吃着山楂干一边道。
华晋垂着眼帘想了想,他道:“我有想保护的人,我想护住她。”
老和尚笑了笑,拍了拍华晋的肩膀道:“好徒儿,为师知道你最是孝顺,不过生死在天,为师不需要你来保护。”
华晋眉间微跳,他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的道:“额……师尊,我说的人,不是您……”
“滚!”老和尚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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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感觉未染最近变得越来越暴躁了。”慕弋摸着下巴看着训斥小弟子的华晋同一边的郑熹道。
郑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结界术修炼的水无波,这术法最是牵动人的情绪,给三师兄都要逼疯了。”
“好好的剑道不修,为何非要去修结界术,九州才几个修炼的,一步一个坎儿,他以后的路要多难走有多难走。”慕弋打量着华晋那一脸的火气道。
郑熹笑了笑,他道:“大师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反应迟钝啊。”
慕弋转过脸,看着他瞧不见眼睛的一张脸道:“什么意思?”
“整个雪龙山都知道他是为了二师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郑熹抱着手臂吃惊道。
慕弋嘶了一声,故作吃惊,随即翻了个白眼:“你三师兄看见纷纷就脸红,我要再不晓得就是个瞎子了。”
“那你还问。”郑熹道。
“只是他修炼结节术和纷纷有什么关系。”慕弋百思不得其解。
“笨啊,二师姐修的是医道,她能救治所有人,可是她一旦出了点什么事,谁能救她?”郑熹怼了怼慕弋继续道:“结节十重天,起死回生,肉身不灭。神魂不散,你说他为什么要修炼。”
慕弋吸了口气,他道:“未染还真是,从小便这般,只做不说。”
郑熹感慨了一声,他道:“三师兄要有我这效率,说不定雪龙山今年就可以办喜事了。”
慕弋刚要接话,却突然感觉身后不寒而栗,猛地回头,正看见罗纷纷那冰山般的面容,吓得一个机灵。
“怎么?今年就能喝上你和东方芊芊的喜酒了吗?”罗纷纷冷声道。
“额……师妹你你你你说什么呢?”慕弋尴尬的挠了挠头。
“那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罗纷纷眼中已然露出杀气。
郑熹赶忙出来解围道:“对对对,就是就是,我们就是在说什么时候喝上大师兄的喜酒,东方少主一天来三次雪龙山,这喜事将近,大师兄是吧?”说着他还怼了怼一边的慕弋。
慕弋被罗纷纷手中银针的光芒闪的浑身僵硬,连连点头道是。可还没等罗纷纷在说话,跟在她身边的青禾竟然猛地转身跑掉了,几人眨眨眼,谁也不知道这小崽子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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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树下的华晋因为过度用力,收回灵力的一瞬间险些晕过去,昏昏沉沉的靠在树下。就在此时,却见眼前闪过什么,他猛地伸手一抓,接住了一个抛过来的梨子。
罗纷纷一身绿罗裙走了过来,头上还散落着几朵红色的海棠,那是她药圃中单独种下的,和漫山遍野的白色梨花刚好形成鲜明的映衬。
“用力过度不是好事,强行突破只会让你更加疲惫。”罗纷纷走到他身边,也靠着树边坐下道。
华晋拿着梨子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似能消磨疲劳,刚刚还花白的眼前,此时也清晰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华晋吃完梨子,问身边的罗纷纷。
“刚回来不久,西蜀的时疫不算严重,如今基本都痊愈了。”罗纷纷倚在树上,看着前方落日余晖道。
华晋点了点头,他道:“我在新入门的弟子那里没收了一本新的画本子,故事挺有意思的。”
“讲的什么?”罗纷纷有些疲惫的垂了垂眼。
“我讲给你听。”华晋道。
晚霞染红了整个天际,连带着雪龙山的梨树林子都像是烧起来了一样,红色的银河在两人面前慢慢的扩大,又不断地拉扯,越来越长。就连华晋的一袭白衣,也被烧的一片绯红,如同那颗炽热的心,在流淌着滚烫的血液中,沉积着果敢和坚定,那是他看过的最美的日落。罗纷纷的睫毛上化开了一丝水汽,那上面还带着连日奔波的疲倦,她像是一颗被挖走四处摇曳的草,此时终于扎根在了土壤之中,顿感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