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之章(1/2)
安迪之章
作为天生就能在梦之海里穿梭的种族,妖精是不会做梦的,安迪深知这一点。
可是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个有着蜜金色长发的人族少女。她穿着粉色棉麻背带连衣裙,眼眸是如新叶般生机勃勃的嫩绿,皮肤是像纯质牛奶凝结而成的暖白。她还有着似图赛猫般狡黠调皮的眼神,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灼灼有神地望着他。
不用像从前那样数次低头确认,他也知道,在这里的自己已经选择羽化,成长为面容和体格都十分成熟的成年男性。他也明白,在这儿的自己会这么做,全是为了今后能够以配偶的身份站在她身边,不再被人当做是她的儿子或弟弟。
不只是他,还有与他同生,彼此互为半身,共享同一个名字的同胞兄弟,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只是他一直很迷茫,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兄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在这场绵延不断的梦境里,他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对少女玛利亚热烈的爱意,爱她鲜活奔放的舞姿,还有反差很大的柔软笑容。她拥有着与人族女神斯塔提娅同样的治愈能力,而且不像斯塔提娅那样拒绝与妖精族有过多来往,愿意全心全意地为他妖精一族的子民治疗。
可当他每回从梦乡里醒来,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和茫然。
他想玛利亚真的值得他背叛向安迪许下的承诺,不管不顾地就去羽化成长吗?不只是他,就连只比自己晚几秒出生,从小到大都一直在拼命地黏着哥哥的安迪,也在后来羽化长大和出现在玛利亚的面前。那差异很大的性格,让玛利亚误会了他很久,以为他有双重人格。
为了解开这个深刻的疑惑,以及对妖精竟然也会做梦的怀疑,他背着安迪,来到他与玛利亚“初次”相见的人族小镇,在这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直到安迪循着他离开的痕迹找到这儿。
“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
他还记得找过来的安迪,用倔强的目光直视着他,眼底好像蓄着满盆摇曳的泪花,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不一会儿,那滴眼泪似乎再也待不住这双执着到让他心痛的瞳孔,带着盈盈的绿光溢出眼角,缓缓划过与他相同的幼嫩脸庞。
那一瞬间,他的心抽痛得难以自拔。
明明他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对彼此发誓,要互相陪伴直到永恒。因为这个约定,他拒绝接近任何存在,也看不得安迪被谁亲近,譬如数百年前妖精族的湖中妖精一支,有一个美得被誉为“湖中仙女”的妖精女孩。她总是会用各种理由找上安迪,还会在每次来见安迪时穿一件能勒出纤细腰肢、裙摆点缀着数不清多少珍珠的纯白长裙。纤细的肩带下,她光润的肩头朝安迪露了出来。
这样的服装穿在其他的妖精女性身上,不是显得奢侈便是看着就很累赘,而只有她脱俗超凡的容貌,能将华服对比得黯然失色,令其他妖精看见就失魂落魄。
除了他。
妖精不能做梦,因为妖精就居住在名为夏尔之乡的梦之国度里。除了妖精一族能够以实体来回穿梭于现实和梦乡,其他种族永远无法以清醒的状态进入夏尔之乡。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就连做梦也只能在夏尔之乡外反复来回,完全找不到正确的入口。
但若是有妖精为他们指路,那就不一样了。
想要让妖精族的其中一个分支灭亡,对他这个妖精王来说是相当简单的事情。夏尔之乡是由妖精王维系着所有妖精的梦构筑起的梦之国,只要他断掉与湖中妖精的联系,任凭他们居住的、曾同样名为“夏尔之乡”的家园,坠往这个世界其他种族的梦之海里,然后看着贪图妖精不腐尸身能做成完美人偶的利益熏心者,跟随他的标记,进入湖中妖精们的“领地”——
他能听见湖中妖精们被刺穿身体时撕心裂肺的惨叫,看见湖中妖精们被烈火灼烧时歇斯底里的痛哭。尤其是被称作“湖中仙女”的薇薇安,那副梦幻般美丽的容貌即使是扭曲着脸哭泣和哀嚎,表情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也依旧像技艺精湛的画家笔下最满意的肖像画般完美无瑕。
——不如说只有此刻的薇薇安,才能让他有被惊艳到的感觉。
她的死亡,才是他眼里最美的风景。
湖中妖精就这样消失在了世界上,然而其他妖精并没有对妖精王生出任何怀疑和恐惧,乃至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死掉的只是湖中妖精。他们觉得湖中妖精虽说也是妖精,但说到底只是同一个种族,不足以让他们关心湖中妖精们的去留。
作为罪魁祸首的妖精王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他只是在履行当年对安迪许下的承诺而已。他是个重视约定的妖精,特别是与自己孪生兄弟一起发下的誓言,所以他看着安迪泪水涟涟的眼眸,明白到即便是自己不想让安迪担心,也不应该丢下安迪,独自跑来这个据说能遇见玛利亚的、但他一直记不住名字的人族小镇里。
他紧紧握住安迪的手,他们互相牵着,分享那个有着名为玛利亚的人族女孩,相似又不相同的梦,感受着双生子之间能通过灵魂传递的迷茫与哀伤。他们离开这座玛利亚迟迟不出现的人族小镇,按照梦里放映的情节,一步步地踏过“他们”与“她”一同走过的路。
——然后在某个稀松平常的黄昏,他们遇见了想要穿过范贡密林的她。
她很狼狈,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每一口气都像是从干涸的鼻腔里硬生生地挤出和吸进。她蜜金色的长发不像他们在梦里见到的那样富有光泽,而是被汗水和泥灰粘连到一起。梦里的她有着一身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此时也不再那么水润柔软,而是像被晒干的棉布一样紧绷。
他们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终于可以确定,他们不会像梦里那样,出现心口砰砰乱跳直撞喉头的感觉,甚至还想着如果她真的会分开我们,不如让她现在就死在这儿好了。
妖精没有任何杀死敌人的能力。他们纤细的手指一碰到金属就会被锈蚀,因此他们就连最钝的匕首都无法拿起;他们细瘦的身体一旦剧烈地运动,就会被折断骨头,所以他们一生都没有学会格斗的可能。
他们唯一的手段,只有幻与梦。
安迪给予了玛利亚一场如愿以偿的美好梦境。他让她看见自己已经走出范贡密林,向她渴望许久的目的地继续前进。她走着走着,终于来到那座名为彼弗罗斯特的王城之下。她一路长途跋涉虽然辛苦,却没有遇到什么对生命的有力威胁,因为在这次的旅途中,她遇到很多好心的人,他们都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把她送到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实现的梦想面前。
她看不见自己正在逐渐踏进沼泽。那厚厚的淤泥一点点地漫过她酸痛的脚踝,盖过她微弯的膝盖,复上她低俯的腰间,掩住她前倾的下颌——
如果不是拉斐尔突然出现把她带走,这个会使得他们这对至亲骨血分离的可恶阻碍,就会在那时直接消失,半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但是没关系,她肯定会死掉的,他想。这么一个隐藏的祸害,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是一定会死的。
毕竟从开始做梦的那时起,他想要的直到现在都不曾变过,一直一直,都只有彻彻底底死掉的玛利亚啊。
*
回到办公室的尼禄换好衣服后,拖着思考还在卡顿的陆衡,先是到罗兰的房外敲门,准备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养子到底最近是怎么回事,不愿意接任务就算了,居然还没有请假,面也不肯去露一下,这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会做的事。可没让他想到的是,连着敲门四五回,里面竟然一丝反应也无——或许罗兰根本就不在这里。
尼禄很惊讶,印象中罗兰自从被领进申布伦王宫后,除了自己的房间,就只会去玛格丽特骑士团的团长办公室。后来他长大成年,进入罗塞蒂骑士团,成为团长,对他来说也只是多了个罗塞蒂骑士团的团长办公室作为去处之一。他很孤僻,独来独往,不喜欢参加宴会,更不热衷聚餐,仿佛在十三年前就把一切对外的好奇和热情都通通剥离干净。
然而这样的罗兰,会在尼禄面前露出甜腻绵软的笑容,做出抱着他的腰磨蹭撒娇的动作。当初尼禄只以为是罗兰曾经的心理阴影很重,是自己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会下意识地放任罗兰对自己做出更过分的接触。要不是后来罗瑞安之森的事,他也许会永远这样纵容罗兰,直到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如果罗兰不在这儿,也不在罗塞蒂骑士团本部露面的话,那有没有可能是去了伊丽莎白那儿?虽然爱丽丝说之前联系伊丽莎白,得到的反馈是他们也很久没有联络,但说不定今天他就是去找伊丽莎白了?
不过不管去哪,他都愿意打开封闭自己内心的一扇窗口,尝试接触外界,是件好事。只不过没有请假不说,就连说一声都没有就翘班不见,这还是要狠狠批评一顿,再罚他一个月的工资才行!
——连我都没有告诉一句就不见踪影,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心底突兀冒出的这一缕想法,把尼禄惊得差点一脚踩空滑倒。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靠在陆衡的怀里。那片胸膛很宽很厚,但却绷得很紧,硬邦邦地硌着他的脊背,火热的温度正透过薄薄的亚麻衬衫衣料传递过来
“你怎么回事?”陆衡黑着脸,隐隐有些不快的视线把他浑身上下打量过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回到他的脸上。“走个路都能摔?”
尼禄摇摇头,见陆衡想把胳膊往他腰间揽,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抱起来,赶紧哭笑不得地推开这个脑回路总是非常离谱的男人:“……你在干什么啊!我真没事,真不用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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