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之章(1/2)
安迪之章
十年前,康曼王国,普罗米旺斯镇。
六岁的玛利亚追着一只身形瘦弱的花猫,穿过午后被晒得发烫的街道,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着,最后才终于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里逮住了同样精疲力竭的它。
她把已经很没有精神但还在拼命挣扎的花猫按进怀里,掰着它被潦草纠结的毛发复盖的脖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那里的皮肤一片光滑,真的看不见刚才那道已经能看见喉管的伤口了,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劲霎时一松,一直在嘶嘶尖叫的花猫嗖的一声,立马窜了出去。
虽然不太明白那只花猫明明方才还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的草丛里,颈骨处露着一道几乎截断整个喉管的显眼割伤,而她因为路过但没看清那一片血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好奇地俯下身来观察,就在伸手探过去的那一刻,一块透明却泛着浅金光华的碎片从天而降,落进掌心,紧接着幼嫩细小的手掌中央忽然亮起朦胧浅淡的光辉,转眼这只花猫就生龙活虎一跃而起——
鼓着还没褪去婴儿肥的白皙脸蛋,小小的玛利亚甜甜地笑起来,不管怎么样,那只猫猫好像没问题的样子,那就好啦。
幼年的人族少女没有将那束神奇的光彩放在心上,甚至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也没有想起童年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任凭时光荏苒到某一天,她从一段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房间里,而是在当地有名的贵族,穆勒老爷的宅邸里,正试图和捧着一只受伤小翠鸟的俊美青年说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别担心,小翠鸟不会死的,我可以治好它。”
怎么可能治得好啊?她透过那双自己不能控制的眼眸,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翠鸟。这只有女神信徒的“治愈”之奇迹才有可能治得好吧?再不济也要被光之元素亲近,成为一个魔法学徒,才能使用治疗的魔法吧?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啊!
不过比起那些,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正在说话的“我”,是谁?
她万分惊恐地看着“自己”温柔地接过一边翅膀折断的小翠鸟,手心溢出温柔绚丽却不刺眼的白辉,将鸟儿受伤的翅根一点点地修复成原本的完好模样,就连羽毛都透出健康的光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道白色的光辉不是那些女神信徒们才能拥有的“治愈”之奇迹吗?可我根本就不是啊!
——这个操控着我身体的“我”,究竟是谁?
彼时的玛利亚满怀惊恐万分慌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同那位以“治愈”万物而得名的女神,走遍这个世界,用那份她不明白也不理解的治愈之力,治好了不死族怎样也治不好的小翠鸟,让残忍到出名的不死族十分亲近“她”;救回了重伤到女神信徒都无法救治,于是被当场抛弃的兽人族,让以蛮横著称的兽人族对“她”相当亲昵;帮助了一心想为重伤的唯一家人保命,却被仇人拼命压榨,还被告知家人早就死去,因此精神受到严重刺激而失忆的侏儒族,治好过于虚弱的身体,让偏执到著名的侏儒族与“她”很是亲密……
那奇妙的治愈之力宛如“她”用来接近他们的工具,让他们对“她”产生无限的好感,愿意听“她”说他们遭遇到的一切痛苦都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因为女神斯塔提娅没有给予他们应得的“公平与正义”——如果不是女神对不死族的歧视和打压,爱德华和维多利亚就不会被厌恶驱赶,甚至逼得维多利亚失去生命之匣;不是女神暗中帮助兽人族主战派发展,兽人族就不会因为长久的内部战争分崩离析至今,克劳德也不会背井离乡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是女神保住人鱼族女皇的妹妹生命并把她送回亚特兰蒂斯,她就绝无可能和女皇的王夫私通,生下血统既是罪恶的亚瑟——
“她”说“她”要为所有种族讨回他们应得的“公平与正义”。为夺回这个混乱不公的世界,为万物重新建立新的秩序和平衡,“她”只能推翻那位虚伪又残暴的女神斯塔提娅,取代她成为新的女神。
“她”正在激情澎湃地向“她”的守护骑士和士兵们描绘着美好的未来,而“她”体内的玛利亚,灵魂深处满是止不住的惊慌和恐惧。
——这个恐怖的怪物,正在用我的身份说出相当可怕的话。
玛利亚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因为她从来不觉得女神有什么不好,更不像“她”说得那么可恶,甚至她还很尊敬那位守护人族万年不受其他种族吞并,故因此被历史记载,被传说铭记的女神。
可她却只能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见证一个又一个轮回里,“她”用着与女神近乎相同的能力,收拢着一个又一个愿意为“她”献上一切的守护骑士,然后将斯塔提娅必定送向死亡的结局。
即使她拼命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竭力地哭泣和尖叫着不要这样对待我们的守护女神,但却都只是她的良心在徒劳无用的挣扎。
直到最后她能做的,只有把每一幕女神死去的画面,都深深地印在眼底。
她看着那身穿白裙的女神被他们从王城彼弗罗斯特的王座上拉下,轻得像是一片树叶;浅金色瞳孔中亮着的光坚定得好似凝铸的黄金,不管将要面对怎样残酷的未来,那朵明亮的光辉从不曾熄灭。
其实这么频繁地看着这样的场景,再怎样心疼和不忍都会逐渐麻木,甚至还会有一丝暴力带来的兴奋感。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她”貌若怜惜地用着那奇妙的治愈之力,治疗那位已经精疲力尽到没法治愈自己的女神,却被女神挥手赶开,然后被“她”的守护骑士和麾下将军十分心疼地上前护着,说不要可怜这个可恨的女神时,她渐渐地想起六岁时落到自己手里的那块泛着碎金光泽的碎片,以及那束随之而来的圣洁光彩,还有那只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却在那道白光照耀过后立刻变得精神奕奕的花猫。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只有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我抢走了女神的“治愈”之力。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女玛利亚,又凭什么被“她”选中占据身体?
第十次重来的末尾,她看着“自己”温柔地抱住克劳德,看着他对“她”露出傻乎乎的讨好笑容,丝毫不在乎自个刚刚动手腰斩的是谁,只一个劲地问“她”这样的完成方式有没有让“她”满意。
真恶心,她想。
如果我能拿回自己的身体,我一定要从“她”和他们的手里保护好斯塔提娅。我还要把这本来就不属于我的治愈之力,还给斯塔提娅——
“——虽然你说的这些都很匪夷所思……但你的身上确实有我的另一半神格,”金色的女神说。“能伤到神格的,只有自己,或者是拥有其它神格的神祇。我在很久以前的确被这样重伤过一次,神格破碎成了两半,丢失的另一半我一直没找到。”
申布伦王宫的后花园里,洒下来的阳光被细密交织的树叶剪碎成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光斑,铺在毛茸茸的草坪中。月光白玉盖成的蘑菇顶凉亭里,温度正好的红茶水被注进白色的骨瓷杯里,泛起金色的光晕。旁边摆着盖上粉色碎花布巾的篮子,里面是缀着玉米片和碎果仁的松饼,散发着热腾腾的白气。
事实上斯塔提娅很少能有时间来参加“下午茶”这样的宴会,但禁不住玛利亚过分热情的一再邀请,不答应她还会四处去找自己,以求品尝她特意学习锻炼过的烘烤手艺,于是只能同意抽空来上一趟。
但最近斯塔提娅有点奇怪,她仿佛像是在躲着谁似的,连着三天都愿意过来参加玛利亚的茶会。不过玛利亚不关心这些,她只觉得能有更多的机会亲近斯塔提娅,这是天大的好事。
在最初因为看到完好的斯塔提娅而兴奋了好一段时间后,今天的玛利亚突然想起那个深埋许久的猜想,于是她带着些许惶恐和满腔不安,战战兢兢地向她最喜欢也最心疼的女神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六岁开始就能像姐姐你一样,可以治疗别人。但我不是魔法学徒,从斯塔提娅姐姐这儿也没有得到多少‘治愈’之恩赐……”
斯塔提娅挑起眉梢,神情很是惊讶:“你——”
“不不不,我不是怪斯塔提娅姐姐,要怪的话也是我对姐姐的信仰不够强,都是我的原因……”她极力辩解。“但我绝对没有说假话骗你,虽然这个听起来很像是我在说大话——”
或许是因为平民害怕大人物的本能,她觉得自己这样随处可见的平凡人族少女,在至高无上的女神面前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当做无知的发言而很难得到信任,所以她已经提前准备好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向女神证明自己并没有用说谎来哗众取宠。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双纯澈的浅金眼珠往她脸上轻轻轮过一圈,女神微红的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别那么紧张,最起码……要给我说相信你的时间啊。”
玛利亚一怔。
“只不过是什么原因,我还得仔细看看。”斯塔提娅向她伸出手,手腕修长白皙,摊开的五指指节分明,掌心雪白柔韧还带着一星厚硬的茧。“不介意的话,就握住我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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