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之章（2/2）
是那个总爱守在女神大人身边，却摸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无名骑士大人啊，拉斐尔想。
他对自己被打成这样的重伤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有点不错的感受。他不是没有过这种濒临死亡的脆弱之时，但他很意外的是斯塔提娅比他想象中的要很能打，而不是简单地挥舞一下权杖摆个架势来吓唬他。即使先前他就能看出斯塔提娅不像传说的那样柔弱无害不会战斗，可只有真正地体会到后，他觉得全身上下所有感官都在肆意地叫嚣，每根血管里流动着兴奋和激动。
他为了斯塔提娅有了性别，体验到了男性躯体的强健和壮实，以及力量和速度的增幅。
如果不去考虑以后对斯塔提娅失去兴趣，他要拿这一副到时候也已经玩腻的雄性身体怎么办，那现在所能体验到的“身为男性”和“恋爱之情”，是他目前最快乐的事物。
我暂时还不想对这个自己厌倦呐，拉斐尔猛地笑出声。所以斯塔提娅，你一定要始终都让我觉得那么有趣，能让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地沉迷和挖掘下去啊——
轰！
数不清的粗大藤蔓撕开地表破土而出，宛如决堤洪水一般，无声咆哮着向拉斐尔冲去！
银发碧眸的精灵瞪着他，几乎目眦尽裂：“你这个混账！竟然敢——”
死了也无所谓，拉斐尔一点也没在乎正向他拉动弓箭的精灵，笑得越来越欢快。
——但如果斯塔提娅没有和我一起死，那我怎样都不能死！
*
安迪打了个哈欠，努力地打起精神，却还是禁不住七天没睡的困意熏染过所有的知觉，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又要堕进那个怎么看都很美好的梦乡里。可他根本不喜欢做梦，尤其是同一个梦，翻来覆去地在每个夜晚里浮现。
仿佛一个逃不掉的轮回，只要阖上眼皮，他就会见到那个有着蜜金色长发的“舞娘”，在和她一起的黑发紫眸青年笨拙地敲响铃鼓时，踩着那强有力的节奏开始旋转，胸口的长流苏和舞裙素白的褶皱争相飞扬，像一朵转动着盛开的密实花蕾。她纤细凝练的小臂上流动着金子样的光彩，手腕翻转间曼妙如画家笔下调色，鞋跟每一次踏地则有力得好像将要发起进攻的猛兽。
这是“他”和她的初次见面，而他在一旁看着，像台下的观众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演员是“他”和名叫玛利亚的人族少女。
作为妖精族万年难得一遇的双生之王，“他”对妖精们不管怎么教育，但只要自己一时兴起想要某个东西，就会毫无顾忌地去偷取的行为感到厌恶。可反胃归反胃，他还是要背负起他们的生存。于是为了按捺住自己想要逃得远远的心思，“他”时不时会去人族王国散散心，经过一个又一个“他”记不住名字的小镇。
直到“他”来到这儿，发现人族们挤在一起，发出肆意热烈的尖叫和欢呼。他们通红的脸庞和兴奋的笑容都是那么真实且毫无恶意，这让“他”有点兴趣，于是也紧跟着往人群中挤去。
“他”看他们在为她明媚的舞姿喝彩，而她发间簪着的那一朵碗一般大的白花，却飘飘摇摇地落到“他”的手里。
“他”捧着那朵盛放到极致的白花，满脸惊讶地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跃下舞台，朝他露出一个腼腆温婉的笑容。
“对不起，”害羞的嫣红直到耳根，刚跳完舞满身热汗的人族少女低下头，露出细白到好像一折就会断掉的脖颈，还有依稀散发着蜜香的金色长发。“真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突然掉下来——”
噗呲。
就像戳破一个摇摇欲坠的气泡，炸开的那个瞬间，所有明艳亮丽的色彩都唰然褪去，脆弱的梦境被灰白的潮汐卷席吞没，将近在咫尺的声色触觉都一并带走。
安迪睁开眼睛，只听一道和他十分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的男孩声音在耳畔响起：“哥，你又梦见那个玛利亚了吗？”
“嗯，”他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安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和那个侏儒谈得怎么样？”
和他同胎出生，外貌和体型也一模一样，只有从瞳色才能分辨出并非同一个妖精的弟弟，跟他一起被同样的名字称呼：“啊啊，那当然是很轻松的啦。虽说侏儒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种族，不过他们执着到有病，很容易就会失去判断力嘛。”
“比起那个，”左眼新绿右眼朱红，面庞和自己的同胞兄弟一样柔软可爱，在双生子里是后出生的那一个的妖精王安迪，脸上嬉笑的表情猛然剧变，无论是上翘的唇角还是弯弯的眼梢，全都在这一秒内被阴霾重重复盖，瞳孔深处只剩嫉妒与隐隐的愤怒。“我能感觉到你心里对那个女人有着很复杂的情绪，我不喜欢你为了她变成这样，安迪。”
“原本我就不喜欢那个‘你’为了她选择了长大，”蝶翅震颤拂动风流，他突然向下一冲，径直撞到左眼殷红右眼翠绿的孪生哥哥面前。“我们明明说好了，要永远当小孩子，一直在一起的！”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都喷到彼此的脸上。这么近的距离，不论是拥抱还是掏出一把匕首刺进对方的心脏都毫不费力。若是换成别者，这样对视许久，很快就会让其中一方感到别扭，但到了他们这里，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甚至还能用更长的时光，来仔细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据说每个种族在成年后都会离开原本的家，然后自己组建新的家庭。而自母亲的腹中开始孕育、出生，再到如今已是近千年的岁月，可他们却还依旧保持着十三四岁的人族男孩体型，以此陪伴着名为“安迪”的半身，依赖着“自己”。
有着安迪之名的哥哥非常无奈：“那也不是我要长大的，是那里的‘我’自作主张。我也没想到‘他’会因为那个玛利亚就长大了……不过‘我’好歹也给你说清楚了才去羽化的好吧？”
他说着说着，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再说了，这也不能全都赖给我吧？那一个‘你’最后不也是为了她长大了？”
“那不一样，”同样被命名为安迪的弟弟微微撅起唇：“那不一样嘛……”
妖精一族不会长大，他们可以永远都是人族幼小男孩的外观，只要他们不去“羽化”——结成茧房包住自身，那他们就不会成长。而一向孩童心性的弟弟很想说梦里的自己也会长大，不是因为那个玛利亚，而是想要和哥哥你赌气。但他张了张口，想起最终也同样沦陷的“自己”，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把脸埋进兄长从开了扣的衣领里蜿蜒出的锁骨里，用力地磨蹭起来。
这又像赌气又像撒娇似的举动，让哥哥微笑起来。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面容尚且稚嫩的弟弟裹着柔嫩的花瓣软被，在深远静谧的夜色里摇晃着细瘦的双腿，听着他读人族国度的故事书，然后睁着与他左右眸色相反的眼瞳怔怔地发问：“……哥哥，长大以后，你也会为了那些漂亮的公主或小姐，离开这里吗？”
“夏尔之乡里哪会有这种妖精，”他哭笑不得，“你安心吧，不会有这种可能的。”
“可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因为什么事，然后离开夏尔之乡吧，”弟弟遥望着远处开满维尔利特和罗斯兰的花田，那大片舒展的花瓣在月光下折射出温润隐秘的色泽。“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妖精族，还有别的种族啊。比如人族，他们肯定会有公主和小姐吧？哥哥你敢说自己不会被迷惑吗？”
分明尚还年幼，但双眸左绿右红的男孩身上的气势凶猛如在位多年的君主，这让哥哥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妖精王啊。作为王，我们没有喜欢外族女孩的资格，更何况是占据大陆那么多地方的人族？比起现在去思考会不会莫名其妙地爱上一个人族姑娘，我们还不如想想怎样干掉那个人族女神比较实在。”
凶暴气场哗然溃散，弟弟伸出纤细的双臂，搂住哥哥瘦弱的脊背：“……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离开我。”
“好，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哥哥将弟弟凌乱微卷的一丝鬓发挑到他的耳后，轻声许下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