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之章（2/2）
陆衡一声怒吼，惊得尼禄全身上下一抽，下意识地转回来看他。
“从今天开始，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就像雄狮嘶吼着对外敌宣示着领土的主权，陆衡的声音满含怒意，又不失认真地宣布道：“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只能把你绑在我的视线里，一秒都不许离开！”
真奇怪，明明这个男人只是个普通的人族，也就身高比他高一点，个子比他宽一点，力气比他大一点，而且现在还因为后背受伤而处于极度的劣势，只能这么仰躺着看他。可那强悍暴烈的气势，却一点也没减少地散发出来，将他整个笼罩进阴影里，让他从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有点犯怂，就像……因为几句别扭就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但没走出几步就被抓住的……妻子。
陆衡把他下巴扳回一点，刚想再恶狠狠地教训两句，这时就听啪的一声闷响，一只圆滚滚黑乎乎、疑似毛球的不明生物当空击中他的脑门！
陆衡：“！”
那只圆圆的黑毛球顺着反作用力，跌进尼禄怀里，摊开软嫩的蝠翅和黝黑的肚皮，露出头顶一只细小尖锐的硬角。
气急败坏的陆衡立刻就要从尼禄怀中抓过这只黑毛球丢掉，只见尼禄猛然醒神，低头一看有只结实的手臂钻到自己的怀里，扯住黑毛球一边怪异扭曲的翅膀，当即就要恶狠狠地抛出——
“不……别丢出去！”
淡金色的眼珠直直对上被怒气激涨到通红的面皮，淡金色的发尾顺着弧度优美的肩颈滑落下来，柔柔地扫过陆衡强硬绷紧的唇尾，让那股蓬勃的怒气瞬间被一股似有若无的酥麻绵软直接击败。
但陆衡不愧是十五年来在数百个骑士团里辗转也毫发无损的男人，这一瞬他的反应简直就是无可比拟的流畅，先是用零点零一秒撑起因为这点温软而差点破裂的冷硬表情，紧接着用零点零一秒攥紧差点没抓住要掉出去的黑毛球，最后用零点零一秒从喉间喷出鼻端那一道代表不快的冷冽哼声：“……凭什么？就凭你这说好要和我在一起，结果转头就跑的信用？”
“……我什么时候那样说了，”尼禄有点心虚，不知不觉地就要转回去，“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伤口很疼吧？你赶快起来让我治疗。”
“噢，这下好像学乖了，虽然不知道是真乖假乖。”
陆衡看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下，这才慢慢松开手，一点一点地散去那步步紧逼的强烈压迫感：“让你别一天到晚地就想从我身边跑掉，不然什么时候给那些一个比一个恶心的玩意拐走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你就没有一点自觉，不知道你的周围全是一帮正在觊觎你还想抢走你的混账？！”
“爱德华只是二十年来都生活在那个压抑的环境里，抓到一点温暖就不舍得放手；克劳德被一直以来认定的主人奥古斯都抛弃，只要有人愿意收留就会立刻释放善意；亚瑟和阿尔弗雷德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一个是在不自觉中用‘请杀了我’做借口四处求救，另一个则是失去心爱的狗狗非常绝望……”尼禄叹了口气，起身坐到陆衡旁边，把这个臭着脸但还是很配合的大个子男人给用力撑起身体。
紧接着，纯白圣洁的洁白光辉自尼禄的双掌浮起，宛如一层薄薄的细雾，温柔地贴向陆衡的肩背：“全都是很极端的状况，好巧不巧都让我撞上了……虽然我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但没想到能坏到这个地步。”
无论看见他们当中哪一个的脸，我总是控制不住，全身微微发颤。
即使我早已逼迫自己遗忘我是如何在他们手下死去，可我的身体却已经牢牢地记住每一次被他们杀死时的绝望。
唯一值得开心的地方是或许他们不会为了玛利亚再对付我，我也不会再体验那些死法，尼禄望着远方旋转的巨大风车，有些出神。不过这也说不准，也许当玛利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那名为命运的转盘就会被看不见的手悄然拨动，赋予那名金发少女莫名的吸引力，令他们在转眼间就会对她怦然心动——
“这东西竟然不是谁家孩子乱丢出来的玩具！”治疗完毕后，陆衡用力地捏了捏黑毛球，“幼年的提瑞纳独角蝠，不过怎么连动都不动啊！而且长得那么瘦，还以为今晚能白捡一顿晚饭呢！这么一点点肉根本不够塞牙缝啊！算了，给你当玩具吧，省得你路上无聊！别治它啊，就那两只坏掉的小翅膀，这一治好了绝对就跑了！跑了的话，你又没什么可以玩的了，然后一无聊又想跑掉了……”
这番话令尼禄忽地收神，哭笑不得地接过那分明浑身胖嘟嘟圆溜溜的提瑞纳独角蝠幼兽，轻轻搓着它几乎找不到下颌的肥厚脖间，手心聚起点点纱雾似的白光，像是坠落到地面失去自我的繁星再次闪亮，绚丽却不夺目地向同一个方向汇去，轻轻流入幼蝠残破弯折的双翅。
“嗯，”金发的青年在唇尾勾起不明显的笑意，朱红的眼角微微眯起，“我知道的。”
*
阿斯蒙蒂斯睁开眼睛，随即被涌进体内的火热惊得炸起全身的绒毛。
那只可恶的猫呢？！我一定要吃掉它才能解恨！要不是它我才不会被追到迷路，更不会撞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直接掉下来！嗷——我的翅膀！怎么会一点都不能动啊！
它睁大紫罗兰般绚丽妖艳的双眸，看着自己细软柔嫩的双翅被缠满人族常用的白布，旋即不屑地哼唧一声，心说我可是色首阿斯蒙蒂斯大人，即使是在魔神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翅膀受伤什么的那根本不影响我飞——嗷！！！
好、好痛……
它弱弱地瘫在地上，两边扭曲到极限，依靠纱布细致缠裹才勉强正回来的软翅无力地挂在身侧，翻出干瘪的黝黑肚皮。
好奇怪啊，我不是色首吗，怎么连只猫都搞不定啊？
我这样浑身都是魅力的魔族，就算变形成这个外表，在那只灰皮猫的眼里应该也是非常妖娆诱人的啊！它怎么没有看到我就情不自禁地翘起后身？而且没这么做就算了，为什么一开始会那么温柔地接近我，还主动蹭我的翅膀……
——然后在转眼间那只灰皮猫就猛地扑到它身上，试图去咬它的后颈。但因为它圆润到看不出来脖子在哪里，所以好几次都没咬住。
想起自己慌乱地从那只猫身下到处丢脸地乱窜，好不容易挣脱飞出来却找不到去彼弗罗斯特的方向；想要飞高点看看方向，却被一个外壳都是金属和硬木、前端很尖，头顶和尾巴都有高速旋转的小风车，大得不像飞鸟像龙族的不明生物直接撞飞……
我可能赶不上了，它悲哀地想。虽说我受伤了也很美，但我这样根本没法马上赶到彼弗罗斯特，那我无论多么好看斯塔提娅也看不见，更不能立即喜欢上我，主动提出要跟我结婚了……
她很快就要成为哥哥的妻子了，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哥哥能这么好命……
据说她美得就像梦里才能见到的完美化身，但我不信，毕竟我是色首，是集美貌和魅力于一身的魅魔之冠，怎么可能会有比我好看的存在，而且还是人族的神祇？
咕咕——瘪成一片的胃发出响亮的抗议。
救了我却连点吃的都不给！不知道就算是这么貌美惹眼的我，也是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的吗！而且我这么好看，还不值得你救完我后再留点吃的吗！真抠门！
它奋力地翻过身，正打算变回原来的姿态去找点吃的，下一瞬只听滋啦一声，火星四溅，还不成熟的稚嫩雏蝠爆出了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惨痛的尖叫：“嗷嗷嗷嗷嗷嗷——！！！”
“什么时候醒的……你怎么滚到火堆里了！”
一只被火光印照得皮肤色泽晦暗不明的手陡然伸来，清瘦修长的五指将它从被烧得滚烫的柴禾里捡出，从它的后背摸到肚皮，发现只是烫掉一星羽毛，没有伤害到皮肤，立时松了口气。
“你是因为饿了才到处乱滚吧，”捧着它的是个身形瘦高的青年，有着鼻音黏糊却不奇怪的声线。“还好我有注意到，不然你就成烤蝙蝠了。”
“尼禄——！”不远处骤然炸起一声雄狮咆哮般的愤烈怒吼，响彻长空。“你要我重复多少遍才能记住不能离我太远？！”
“我知道的呀，没有忘记的啦。你就是太不相信我了，虽说都是我害的……”青年无意识地一个微微瑟缩，接着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露出一个笑容：“你别担心，这么亮的地方，你肯定不能看漏我。”
阿斯蒙蒂斯睁开眼睛，就在这千分之一秒间，他感到心跳快得有点不正常。
——那也许是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只有完美无瑕才能形容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