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2/2)
层叠数十重,南北百余丈,时临安看着数不清的,或大或小的佛窟,只觉一股澎湃的,菁纯的力量震荡在心间。
不少窟中尚有僧人静坐修禅,低低的诵经声汇成一条绵长的河,昼夜不息地回荡在山谷。
“二位大人,这便是千佛洞。”高僧念一句佛号,与二人说道。
他往前引路,领着时临安与江正道走上栈道,进入几处前朝的洞窟,观想其间的岩画与佛像。
随后,高僧带着他们攀上第七层的栈道,那处有一个新凿的佛窟,不少匠人在其中塑像、刻画。
窟中光线昏暗,仅靠油灯照明。时临安贴近窟壁,凑近瞧匠人画下的飘飞的衣寐与流云。
一人瞧她看得辛苦,递来一盏油灯。可他在昏暗的洞窟中待得久,一时没有掌握好距离与力道,那盏油灯凑得近,燎焦时临安因未戴官帽而垂下的一缕散发。
事发突然,那人赶忙扔掉油灯,七手八脚地为时临安捂灭发间的火星。
一番折腾下,窟中的其余人皆聚拢过来,关切地看着时临安。
“霁春,”江正道匆匆走至近前,看她那一绺被烧断的发,“可有他处被烫到?”
时临安也有些被吓到。她上下捋过发与衣衫,确认其余俱是周全,这才摇头道:“无事。”
许是听出声音,那位递灯的“罪魁祸首”长长地“咦”了一声,他不曾致歉,反是夺过另一人手中的油灯,又凑至时临安近旁。
这下,江正道忙挡在前头,他升起三品大员的派头,轻喝道:“谁人这般无理?”
不料,那人全然不将他的官威放在眼中,也不知如何使的力,他轻轻一拨,便将八尺有余的江正道拨至一旁。
那人凑近一瞧,惊中带喜道:“丫头,是你啊。”
那人的面容大半隐在油灯之后,时临安并未立时看清。
那人一急,忙拉着时临安走出洞窟。二人立于再无遮蔽的天光之下,时临安终于认出,“道长,你怎的在佛窟之中?”
窟中燎去时临安一缕青丝的,正是几年前她曾偶遇的邋遢道人。那时,时临安问他,她将去往何处。道士说道,他不知,因她不是卦中之人。时临安便疑心,邋遢道士或许已看出,她并非这个时代之人,不是原来的“时临安”。
邋遢道人一捋胡子,不出所料的,他的胡子又打结,他冲洞中喊道:“景禄,景禄,你的象牙小梳呢?我的胡子又疏解不开。”
“哦,你问的甚?”他转过头来,问道。
时临安一时无语。
这时,窟中又走出一人,正是那日与邋遢道人同行的清雅道人。他递过一枚小梳,“姑娘,老道来回答你的问题。”
“三年前,老道曾在梦中行至沙洲,并在此发愿。老道忘了究竟是何心愿,只记得那日的西天连降三颗星子,叫老道得偿所愿。”
清雅道士一捋自个飘逸的胡须,颔首道:“是故,老道虽然修逍遥道,也愿至此刻窟,感念梦中神迹。”
邋遢道士终于梳顺自个的胡须,插话道:“丫头,你说这人怪不怪。梦中偶遇神迹,却要在现世还愿。还拉着老道来这鸟不…”
清雅道士捂住邋遢道士的嘴,不叫他说出狂悖之语。
突然,清雅道士痛呼一声。被捂嘴的邋遢道士咬了他的手心,这才解救出自个的嘴。
“丫头,”邋遢道士道,“今日燎了你的发,实在对不住,不若老道送你一卦?”
时临安知晓,这二人俱有大神通。可时移世易,她的心态淡下来,并不如此前,想要迫切地知道过往与来路。
“道长,我并无…”
可未等她说完,邋遢道士高呼一句“哦,我已知晓,你等我起卦,”他不按常理出牌,强买强卖地将三枚铜板塞入时临安的手中,又引她掷出六爻。
时临安摇头一笑,事已至此,她也不做推辞。
邋遢道士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琢磨卦象。
江正道在一旁瞧半晌,这时凑过来,与时临安咬耳道:“这人莫不是江湖骗子?”
他的声音极小,却不知为何仍叫邋遢道士听见,“你才是骗子,”他气呼呼道,“你全家都是骗子!”
江正道难得被话噎住。
邋遢道士终于琢磨完,他的眼中又展现出那一道平静而蕴含力量的宽阔水面,“丫头想问的,当还是自个去往何方。”他用的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时临安未置可否,只伸手一引,示意他说下去。
“幸好,今日掷出的当是你的卦,不然,老道又得出洋相。”邋遢道士一句话叫时临安心惊——看来,几年前的他当真看出,她并非“时临安”,因而无法对上掷出的卦象,而他的这一句话也表明,随着“时临安”离去,卦象中所呈现的,终于是她的前路。
“愿闻其详。”时临安道。
“丫头,你虽清醒,却叫清醒绊住手脚,因而不得常自在。”邋遢道士道,“不若‘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长歌当哭,有酒当醉,随心而动,自得圆满。”
时临安心头一震。继石磊之后,邋遢道士是第二个点出,她或许太过清醒,因而行事畏手畏脚,总有顾虑。
见她久久不答,邋遢道士以为,自个讲得太过高深,以致时临安不能理解,他便好心地翻译道:“譬如你怨着臭小子,那你当揪住他的耳朵,质问他心中疑虑,末了再哭一遭,把泪珠含在眼中,盈盈的,叫他心痛至极,悔恨至极。”
“而非一面念着,一面却避着。”
邋遢道士说罢,一脸关切望着时临安,只怕她哪处不懂,好详细分说。
时临安只觉热血蒸心,这回换她捂住邋遢道士的嘴。见他努着嘴,蠢蠢欲动,时临安忙又警告,“不许咬我的手!”
回应她的是清雅道士的一声笑,与江正道欲盖弥彰的一句“这天真热,勿怪面皮都被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