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云视角(2/2)
谢凌云却没有松开,只减轻力道,动作又轻又不舍地握着。
“他们说的,是真的?”
戚乔的目光清清冷冷。
她挣开了他的手,声音冷淡,也没有看他:“是真的。”
谢凌云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没有再开口。
他们分明离得很近,身体之间却仿佛被人画下一道浩渺无垠的银河。
他望着她的侧脸,还想要再问,所有的话却被冷淡抗拒的目光堵了回去。
那天下课,她走得很快。
谢凌云在人群中看着她与室友分别,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他远远跟在身后,却在校门口拥挤的人潮里,迷失了她的踪迹。
他回到医院,晚饭只吃了两口姥姥吃不下的芸豆卷。
夜幕降临,北京的秋天也到了。
开窗时能听见呼啸的北风。
谢凌云坐在病房里,听着几位长辈商讨姥姥身后之事。
可明天,本是姥姥的七十岁寿辰。
谢凌云只听到一半,起身推门出去。
隔着那道玻璃,又跟姥姥无声对话许久,那天晚上姥姥似乎精神格外好,和他多说了好几句。
连医生都说,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体征,会慢慢好转。
谢凌云放松一秒。
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手指不听话地一遍遍打开Q/Q,停留在置顶的特别关心的头像上,点进去又退出。
他没有犹豫太久,拨了通语音电话。
无人接听。
继续拨打,依然如此。
第二天上午,她没有去学校。
谢凌云请了下午的假,回去给姥姥过也许是最后一个生日。
老太太今日的气色格外好,已经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平时闲不下来的人,自然觉得闷。
医生准许家属进去探望,姥姥握着他的手,说想要回家。
联系了私人医院的医生全程陪同,那天他们还是将姥姥带回了家里。
老太太喜欢热热闹闹的,喜欢跟年轻人说话,谢凌云将自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发小都喊来了寿宴。
雒清语则是因为家中长辈之间的情分,跟着自己爷爷过来的。
自他们小时候,姥姥就格外喜欢贺舟傅轻灵几个,谢凌云起先没告诉他们,等进房门前,才叮嘱,等会儿陪着多说几句话。
那天姥姥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等察觉她似是困了,谢凌云才让几个发小出了房间。
他起身,给姥姥掖好被子。
“要睡觉吗?”
姥姥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姥姥没什么大事儿,你别操心。”
“医生说做手术也不是没有希望,你会好的。”谢凌云低声一字字说,“等过几天身体状态再好点儿,就能做手术了。”
姥姥笑了笑:“生死有命,不能强求。”
谢凌云红了眼睛,没有说话。
姥姥又笑说:“就是遗憾,还没看到你成家。凌云,有喜欢的小姑娘没有?”
谢凌云道:“有。”
“那改天带回家给姥姥看一眼可好?”
谢凌云答应,说:“好。”
姥姥笑得眼睛眯起来,在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再过两个多月,就是你二十一岁生日,姥姥陪你过了生日。”
谢凌云低头,额头抵在掌心中姥姥被岁月吹皱了的手上。
“那说好了。“他低声说,“不能反悔。”
“好。”
等姥姥睡着,谢凌云才起身走出去。
前院贺舟和傅轻灵他们围在一起说话,他靠近时,听见雒清语跟他们说:“我绝对没有看错,刚才在外面碰到的人,肯定是戚乔学姐和江淮……”
“你在哪儿见到的?”谢凌云蓦地打断。
雒清语被他冷冽的语气吓了一跳:“……就后海那儿,我也是……”
她还没有说完,谢凌云夺门而出。
可那天,他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
谢凌云沿着后海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戚乔。
寿辰之后,姥姥身体好转了许多。
谢凌云销假,回了学校。
他能感觉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暗地里跟踪了戚乔三次,第一次只看到她上了公交车,第二次在友谊医院一楼门诊大厅失去踪迹,第三次,才终于在她登上电梯后,站在一层的电梯楼层显示器面前,记下所有停靠过的层数。
他一一找过去。
终于在肝胆外科的病房里,看到了她。
那天已经快要黄昏。
走廊中灯还没有亮起,光线昏暗。
谢凌云在外面等了很久,最后看到戚乔与江淮并肩从病房走出来。
她的眼睛有点红,却又溢出几丝如释重负的笑。
陪同在他们身边的医生也很高兴,扬声说:“放心,手术马上就能安排,你自己也别太累了,调整好身体,毕竟要为你母亲做供体手术,都有风险,你还是太瘦了,术前一定得保证营养。”
谢凌云顿了好久。
他远远地望着背对着他的戚乔,心脏钝疼。
此时才终于明白,这一个多月她的反常究竟为何。
只是……他来晚了。
谢凌云靠在他们身后一间病房的门口,借着内陷的门框,挡住了一半身形。
医生离开后,江淮递给戚乔一张纸巾,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抱了抱她,声音温柔:“手术会顺利的,别太担心。”
谢凌云垂眼,隐在那片阴影之中,没有出去。
也是在那一天,一档节目播出,谢凌云是在那个片段登上热搜,又在班群里被人津津乐道讨论了一个小时后,才点进去的。
他认出后面的背景在后海。
原来那天,雒清语没有看错。
他完整地看完了所有片段,才知道那天,她那么难过。
谢凌云心口发涩,却又在某一瞬间,闪过一丝庆幸。
庆幸那个傍晚,还有一个江淮,能给她一个拥抱。
舅妈是医生,谢凌云问了很多肝移植的事情。
三十万的手术费除外,还有术后一系列保养和医药费。
都是不小的数字。
他去找了戚乔妈妈住院的院办,并不接受私人捐助,于是谢凌云以他母亲的名义,用最快的时间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并联系院办,只要肝胆外科患者杜月芬需要,便以救助的名义提供所有医药费与住院费。
那段时间,姥姥的病情减轻许多。
谢凌云松口气。
后来没有一周,院办联系他,说是杜月芬已经出院。
他并没有能够帮到她。
但谢凌云想,也是一件好事。
那天他久违地回了学校宿舍。
却在宿舍楼下,见到戚乔被江淮送回来。
北京已经到了冬天,冷风猎猎地吹着。
谢凌云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中,看见戚乔送给江淮一件外套。
她的脸颊绯红,是对喜欢的人才会出现的羞赧。
他转身上楼,只带走了电脑和几本书,那之后很久都没有回学校住过。
冬至之前,姥姥做了手术。
手术长达16个小时,谢凌云没合一眼,在手术室外等到了外面天色乍亮,终于听见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那一年,姥姥的确陪着他度过了生日。
只是术后反应很大,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也可能是因为姥姥年纪大了,伤口恢复得不算太好,总是胸闷胸痛。
可姥姥坚持不想再住院,于是便转去了更僻静适合修养的香山疗养院。
那天下午,贺舟与傅轻灵来了一趟,大概是看出他状态不好,跟姥姥聊完天后,拉着他出去,本想让他放松,却没想到在那个餐厅,再一次遇见了戚乔与江淮。
他们牵着手,姿态亲密。
谢凌云迈步进去的瞬间,听见江淮用“我女朋友”向人介绍她。
那晚回到香山的时候,姥姥竟然还没有睡。
不用说与健康的时候相比,就算与一周前术前相较,姥姥都明显老了不少。
本就因为心脏病比一般老太太都瘦,此时躺在床上的人几乎瘦得只剩下皮囊与骨头。
姥爷和舅舅见他回来,起身出去了。
谢凌云在床边坐下,给姥姥揉了揉手腕,声音很低:“是不是难受?”
姥姥笑笑摇头:“还好。”
谢凌云闭了闭眼,声音发涩:“是我让姥姥受苦了。”
“没有。”姥姥擡起手,落在他发上,动作轻轻地揉了揉,“明明是姥姥自己想要再多活几年,不做手术,恐怕连……”
谢凌云低头不语,动作又慢又轻地撕下姥姥手背上输过液后还贴着的胶布。
“姥姥听说,你让人用你妈妈的名字成立了个基金会?”
“嗯。”谢凌云顿了一下,又说,“可是也没有帮到想帮的人。”
姥姥靠在床头,眉眼慈祥,笑说:“你有这份心,人家知道也会高兴。”
谢凌云闷声不语。
姥姥又问:“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子?”
“……嗯。”
“有没有照片?姥姥看看。”
谢凌云打开手机,找到了在雁栖湖拍下的那张照片,递过去给姥姥看。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是同学吧?”
“同班同学。”
“姥姥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把人带回家来?”
谢凌云好一会儿才开口,声线又低又沉:“我带不回来了,姥姥。”
半晌,姥姥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人这一辈子,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
谢凌云放下手机,好一会儿,道:“我知道。”
“你扶姥姥躺下吧,有点困了。”
谢凌云起身,弯腰放好枕头,调节好床头高度,才慢慢扶着姥姥睡好。
“你姥爷酒瘾大,以后姥姥不在了,你得多说说他。”
谢凌云坐在床边没有走,应道:“好。”
“我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只有一样。父子俩哪有隔夜仇,若柳当初是为你爸去了四川没错,她担心你爸,听不进劝,可谁也没想到,她会碰上那场泥石流。你妈是为了救一个孩子,才被山上冲下来的石头砸中。说到底,并不是你爸的错。别怪你爸,就算当时他在若柳身边,也不一定能护得住,说不定还会……后来回京,你妈躺在病床上那段时间,他比谁都自责,”
谢凌云低声说:“好,我知道了,我不怪他。”
姥姥弯弯嘴角笑了:“姥姥已经说过你爸了,以后你想学导演,拍电影,都可以,他答应了姥姥不再干涉你……咳,咳咳……”
谢凌云很快倒来一杯温水,扶着姥姥喝下去一口。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他轻声说,“我都知道了,也都记住了,你别强撑着说话,睡吧,好好休息,好吗?”
姥姥握住他的手:“姥姥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她喃喃道:“要是……要是若柳还在,就好了……”
谢凌云闭了闭眼,低头埋在姥姥床边。
姥姥最后还是没有能熬过那个冬天。
冬至过后两周,谢凌云推开房门,将早餐端进去,床上的人,却早已没有了呼吸。
姥姥下葬之后,谢凌云递交了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的申请,拿到offer的那天,他收到了医院院办的电话,说杜月芬再次入院了,她们似乎缺钱,问他是否还要资助医药费。
谢凌云答应,又不禁询问:“怎么又入院了,不是说移植手术后没有多大排异反应吗?”
那时学校已经放假,是北京冬天最冷的时候。
谢凌云在一个下过雪的清晨,去了一次医院。
他迟疑地,站在病房外没有进去。
等了没有几分钟,病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杜月芬一个人艰难地走出来。
她脸色不好,有轻微的黄疸征兆,脚步也有些虚浮。
谢凌云来不及想太多,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谢谢。”
谢凌云望里看了一眼,戚乔并不在。
他收回目光:“您去哪儿?”
杜月芬拎着一只小小的保温壶:“想去接点热水。”
“我帮您吧。”谢凌云扶她进病房重新坐下,拎着那只保温壶,很快接满回来。
“谢谢你啊孩子。”杜月芬笑笑,“你是探望我们病房谁的?他们都下楼去吃早饭了,估计得半小时才回来。”
“不是。”谢凌云胡诌了个理由。“我来看一个朋友,她不在这一层,我走错了。”
他顿了下,又问:“您好点了吗?”
“好多了。”杜月芬不明所以,“你怎么这么问?”
“我……看您脸色不太好。”谢凌云话音一转,“您家人不在的话,需不需要我帮您去买早餐,正好也要去帮我朋友买。”
杜月芬笑说:“我女儿去买了,她应该快回来了,谢谢你啊孩子。”
谢凌云微微一怔,给杜月芬倒了一杯热水晾在一旁。
“烫,您记得晾凉了再喝。还有事,不打扰您了,好好休息。”谢凌云起身,很快走出了病房。
谢凌云去纽约大学交换了一年,结束之后,也没有回学校。
大四所有人都在忙毕业大戏,他辗转多地,拍摄自己的毕业作品。
戚乔的Q/Q很少用了,或许是在经纪公司的要求下才注销的,谢凌云将那些聊天记录全部保存在了云端,只是遗憾,没有来得及备份那些她以前发过的动态。
有基金会的关系在,得知戚乔妈妈后续情况并不难。
那个冬天过去后,寒冷彻底消失。
谢凌云在毕业前夕回了北京。
发小喊他去聚会,谢凌云没有像以前一样推辞。
那天与贺舟去击剑馆时,遇到一个向他挑战的初中小男孩。
谢凌云莫名记住了“他”那句祝福。
功不唐捐。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却是,也想把这四个字送给她。
希望她所有努力不会白费,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2017年的夏至。
13级电影学院全体学生毕业典礼。
谢凌云回了趟宿舍,那儿已经没多少东西。
只有宋之衍一个人在,换好了学士服,在调相机参数。
谢凌云开口:“等典礼结束,帮我和戚乔拍张照吧。”
宋之衍擡头看他,只顿了一瞬,很快调整好错愕的表情,笑说:“好。”
可谢凌云没能对她说出口,只得到一张五个人的合影。
他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谢凌云想,也足够了。
合照结束,他听到有人喊戚乔的名字。
谢凌云循声望去,看见了戚乔妈妈和江淮。
戚乔背影雀跃地朝他们小跑过去。
谢凌云久久地望着,直到贺舟攀着他的脖子,强行将他拉了回去。
离开之前,他一个人在西山待了很久。
6月的月底,北京下了场雨。
谢凌云半靠在二楼落地窗前的一只沙发里,沉默地看了许久。
他拍下一张照片,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
将那张雨天窗外的图发了上去,只配字:下雨了。
他看了好久,在自己那条微博下,@已经拥有百万粉丝的戚乔。
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想问一句:下雨了,你今天有没有开心点?
他逃避似的,在之后的五年里,除了春节与几个假期,都没有回过国。
可还是克制不住,在网上搜索她的消息,记录下沿途碰到的每一个雨天。
@她看雨天,又在一夜睡醒之后,删除那条评论。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忘记的。
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五年过去,这些习惯像是刻在骨子里般,改都改不掉。
他看过她出演的每一部作品,在无数个黑夜将15年在北海拍摄的那个短片看了一遍又一遍,雁栖湖的那张照片与毕业合影,每更换一次手机,都要重新导入。
22年的那个6月,李一楠发给他一份晚宴请柬,问他去不去。
谢凌云只扫了一眼:“不去。”
“正好回国,去一下呗。”
谢凌云还是拒绝。
那天晚上,他照常在睡前登录微博,看到关注的粉丝转发的通告行程,戚乔也会去参加那场晚宴。
他改变主意,让李一楠答应下来。
却在回国当天,又听闻戚乔因为剧组拍摄,或许赶不回来参加。
他神情冷下来,对谁也爱答不理。
李一楠说他简直是喜怒无常。
那天下了一场小雨。
谢凌云坐在车中,拍下一张照片。
习惯性地上传至微博。
他的确以为今天见不到她了。
却不曾想,踏进那场晚宴之后,又意外遇见。
可她对他很冷淡。
也是,五年没有见面的同学而已,又凭什么冲他笑呢。
回北京后,助理例行将邮箱中所有工作邀约整理分类整理,无一例外,都是要在国外拍摄的外语片。
李一楠催他决定下部戏。
谢凌云扫过一眼,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那抹红裙。
没有思虑太久,他说:“《偏航》不是签下来了?下部拍它。”
“那岂不是要在国内?你不是不愿意接……”
谢凌云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走了。”
他起身,望向窗外绿荫高树。
霜凋夏绿,五年过去,他依然没能忘记她。
谢凌云认栽了。
他要再试一次,去靠近她,拥抱她,拥有她。
—全文完—
就停在这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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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本是我写的过程,哭得最多的一本了,上卷结束写乔乔在哭,前两天写师兄番外在哭,今天写谢凌云视角还在哭,但是我也真的真的,好喜欢戚乔和谢凌云。虽然这一本与我之前预期的相比,只达成了90%的完成度,剩下的都是因为下卷无纲裸奔留下的遗憾。不过《偏航》也是第一本,我在写作过程中,似乎感觉到自己有点进步了的故事。我有点舍不得他们。
6月1号开始连载,到今天正好99天,戚乔与谢凌云的故事也停在99章。开文时觉得只是几个名字,现在却觉得,他们好像就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和“功不唐捐”这两句,都是我考研那时新认识的,那段长达数月的孤独备考时间,它们勉励了我很多次。只是可惜,我最终还是没能去第一志愿。大家大部分年龄应该都比我小,当是长个教训吧,三跨和录取名额只有一个这些debuff叠在一起时,请一定一定慎重考虑。
话有点太多啦,不多说了。
希望看到这儿的每一个你,都能得偿所愿,功不唐捐。祝你祝我。
有缘的话,下个故事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