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咒皆终51(2/2)
事到如今,是巧合还是注定,楼罗伽都不再深究了。
他的阴阳已经分离,像从石砾中筛下灰尘,浑身上下扭干了,‘光’也不过一掬而已,细碎零散。
而黑暗却如山如岳,坚实无比。
术法翻落,星阵此刻如燎原野火,暴怒着苏醒,霎时便铺满整个云层,片片痕迹凝成星弧,危险地探出头来。
混沌中,光影分离,楼罗伽的身形化作两个,一个缥缈模糊,一个浓墨重彩。
他们同时擡头望向运转的星阵,瞬间做出判断,声音重叠在一起,伸出手去,“把你的羽翼给我!”
说着,不等有鳞目应答,便贴着他的背部凭空一扯,一团黑雾撕裂出来,有鳞目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像被活剥了皮。
银灯的眼睛光芒大盛,蚕茧一般裹上有鳞目的灰败,把他变作极致的光明。
“若你敢有任何不轨之心——”
如今才真实地感受到红色丝绦的紧绷,勒进肉里。楼罗伽与它的拉力对峙,红色遍布面颊,一团一团将他包裹,错落的缝隙中,一双眼眸如剑刃刀锋。
他挣出一只手,试图去抓有鳞目,却只按到丝绦的表皮。他的指甲生嵌进去,恶狠狠地警告,“若你敢,我会撕碎你的羽翼,碾碎你的星核,你将彻底失去一切,跟那些星子一起陨落在阵法中!你听到了吗?你听到没有!”
阵法将他们分离,楼罗伽的声音还回荡在空中,“我会看着你的!有鳞目!孤虚——”
星阵收拢,如一只巨手紧握。隐约地,风中传来缥缈的笑意,没有声音响起,散落的幸存者脑中却浮现出内容——
“欢迎莅临,万世轮回。”
楼罗伽的暗面仰起头,精神随着剥离的云祲远去,脑中关于过往的记忆也开始消散。
他的眼睛睁大,露出一丝迷茫,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跪在地上抚平沙坡,手指在地面划过,星阵完全暗淡时,他的动作也蓦地停下。
手指还埋在沙子中,脑中却空白起来。
我在做什么?我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目光游离,看见散乱的沙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因为写得太快,笔画混乱地连接在一起,急促而潦草,只勉强认出个把字来。
楼罗伽皱着眉,“银……什么?”
他辨认许久,恍然擡头,问自己,也问远去的云祲,“你拿走了什么?我忘记了……什么?”
楼罗伽清楚地记得自己发动了分离术,也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却不记得为什么。
阴阳分离术,分离光与暗,也分离力量与情感。身为阳面的云祲拥有一切的决策权,他拿走了楼罗伽的一切,将他独自留在深渊。
其实云祲自己也不知道此一行到底会不会成功,他知晓自己的野心和好奇,于是他带走全部记忆,让一切成为无头谜题。
暗面不会放任自己永远处于缺憾而无知的状态,他会用尽一切方法寻回完整的过去与力量,那么,在云祲进入星阵却无法成功之时,起码还有后手可用。
于是,楼罗伽做了一生的事情打开通往外界的法阵,他重新从深渊爬到高庭,重新从无名的黑暗者变为腐朽高林中的长老。
可云祲又何曾想到事情会完全不受控制?
星阵掳走的星子何止千千万,他们没有银灯那样好的运气,有两个人前赴后继不计代价地去拯救他。想活唯有靠自己,吞噬同类得到力量,才能重返云之上。
不过他们也有银灯没有的好运气,意识尚存。银灯碎得太过,与整颗掉入的星核相比更难捡拾,须得一点点拼凑起来才能加入吞噬角逐的行列,而有鳞目携带的那颗眼睛竟已是最大的一块。
银灯说的没错,星阵会抹去他们所有人的记忆,当初云祲丝毫没留给楼罗伽的过往,在这里也被完全地抹去了。
他和那些星核混在一起,开始角逐之战。出色是必定的,他的手段和能力从来都毋庸置疑。为了最大限度地吞噬星光,他甚至将自己分为好几块,散布于不同的世界。
那些分支将星光传回主体,主体又将力量分散至每个枝丫。树大根深,无人可撼动。
当记忆缺失,心无可归处,力量就成了追求的唯一目标。
记不得吞噬了多少颗星光,久到云祲开始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觉得生命并没有什么意义。
一次集体的大厮杀冲突中,他捏碎所有敌对面的星子,分裂自身为饵,诱敌深入,用星子残骸做下一张绝杀大网,昏暗中布下虚假牢笼,令所有到此地的人都无处可逃。
筋疲力竭,落入空间夹缝。
那是个极为怪异的地方,脚分明踩在地上,精神却悬空着,落不到实地。所有一切都是木制的,触手却如钢铁般冰凉。
有顶,有壁,有地,是个客栈,做梦一样,荒诞又恍惚。
一米多高的柜台上摆放了一盆植株,云祲目光黏在上面,失了魂。
暗红的根,鲜红的茎,血红的荆棘尖刺,连内里液体的流动都能瞧得分明。奇怪,明明是一株植物,为什么却好像有血液、有温度?
那植株只有一根细藤做根茎,并不痴然往上长,而是蜷曲着纠结成一团,像人怀抱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呈保护姿态蹲下来,不肯暴露分毫,亦不肯动摇分毫。
它的刺向外,透过层层缝隙往内里瞧,那里晃晃悠悠包裹着一颗草灯。吊心形,外面包裹的那层灯笼膜已经干枯,只剩下细密如帐的错乱纹路做茧,里面珍珠大小般圆溜溜的果实鲜橙夺目,诱人不已。
云祲一时竟看呆了。
“想要?”
“想。”他无意识地回答,根本没有思考,全凭本能。话音落下,才堪堪回过神来,擡头看见站在柜台里的人。
那是个格格不入的人,整个客栈都是破旧的木头和雕花,但他却是干净的、精致的、崭新的。像沙漠中碧绿如玻璃的湖。
手边放着一具小算盘,金银玉石,打起来必定簧然作响。
但这些,云祲都不关心。
“可以,”此人像是个掌柜,他从抽屉里拿出账本,里面纸张便呼啦啦自行翻动,最终停落在其中一页,他一眼都没看,仿佛一早就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只等着有人入套。
他难得弯起嘴角,“拿你身上同等价值的一样东西来换。”
“同等价值的东西?”楼罗伽想了半天,颓然摇头,凌乱发丝擦过青色胡茬,眼睛不肯离开分毫,“没有,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和它相比较。”
“你有。”掌柜的眼镜反光,像一面镜子映照人心,直通未来,“若位卑言轻,便易起窥视之心。你这么喜欢他,就拿你在此间的厮守来换,如何?”
“厮守?”楼罗伽擡头,心中不解,还有几丝惊讶,“我和谁?”
谁会和我厮守?
掌柜意味深长,“和所有人,和任何人。我要你和他的时间。”
我要你纵化身万万千千,依然会与他擦肩。
我要你们纵然相见,也不可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