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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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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的农家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外贴着横幅,红底黄字写着:热烈欢迎阳升集团莅临秀水村。

袁微也刚到,黑色豪车停在村口,几个小孩绕着车左看右看,像看什么稀罕物。

摄像机从车上就开始录,蒋诵站在人群最后,因为睡眠缺失和晕车,身体一阵阵脱力。

正恍惚着,突然走来一个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很黑,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印有阳升集团字体的运动服,胆怯地献上自己做的花环。

蒋诵赶紧低头,感觉到女孩手有些抖,生怕花茎刮到她头发似的,再三小心地挂好后,才小声说:“好了姐姐。”

花环轻飘飘的,套在脖子上不太习惯,蒋诵低头看了一眼,黄色的野花,路边最常见的那种,没有味道,很好看。

她笑眯眯地看着有些无所适从的女孩,小声说:“谢谢你啊,我好喜欢。”

女孩猛地擡头看她一眼,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远道而来的亲和,想着想着就憋红脸,一扭身跑远了。

她心情终于好了些。

临时搭建的粗糙讲台,在

小桃在旁边拿手遮太阳,“都给我晒冒油了。”

蒋诵把在车站接到的扇子广告递给她,余光看到站成一排的女孩,看样子应该提前排练过,穿着一样的衣服,手里拿着小花,笔直地站在烈日下。

被晒到黑红的脸,濡湿的头发贴在脑门上,却一动不敢动,乖顺得让人生气。

她心里不舒服,暗骂这种活动到底是谁安排的流程,怎么做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难受。

演讲终于完毕,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

村里的天空没有遮挡,湛蓝蓝的琉璃瓦,几块白云被风吹来又吹走,小桃仰头感慨:“好漂亮啊。”

袁微早就从车里拿出单反相机,站在空旷的高岗找角度拍照。

蒋诵和大家一起收拾场地,却无意中看到,刚才给她献花的女孩躲在烟囱后,羡慕的目光追随着拍照的人,一刻不离。

拍摄到了尾声,大家都褪去虚假的躯壳,纷纷露出疲态,那些亲切和融入,早就被封存在摄像机里,能剪出时长可观的两集。

城市来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小声交谈,说的都是累,那边妇女们支锅倒油,院子里飘出阵阵菜香。

炊烟把人群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当然,他们的人生本就不该有交集,只等吃完晚饭,完成此次任务的最后一项。

人来得多,村长家摆不下,蒋诵和几个收拾场地的被安排在隔壁人家。

很巧的是,这家的女儿就是给蒋诵献花的那个,也是偷偷看袁微照相的那个,她早就换上自己的旧衣服,忙前忙后的收拾屋子,顺带在厨房打下手。

摆桌,吃饭,大圆桌很快坐满。

女孩身形单薄,低着头,敬小慎微地端着盛满排骨的盘子,颤颤巍巍地从厨房走进来,袁微赶紧歪着身子,生怕油渍滴到衣服上。

女孩爸爸叉着腰指挥,嗓门巨大:“小心点,快走几步,汤怎么没收干呢,那么多肉盛这么小的盘子里,丢人的,咱家是没大盘子吗…”

蒋诵突然心烦,直接伸手接过女孩的盘子,指尖触到边沿的一瞬,极烫的感觉入侵神经,她赶紧放在桌子边沿。

转身拽过女孩手指,果然通红一片。

刚想问有没有事,女孩爸爸又支使她:“去拿筷子啊,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没眼色。”

手里的温热倏地抽离,女孩急忙跑去厨房拿筷子,身后的餐桌一如往常,拿筷子的声音,倒饮料的声音,完美地隔绝男人的责骂。

女孩拿着一把筷子依次分发,蒋诵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她分好筷子,在衣服上擦擦手,又走了。

这一走,十几分钟都没回来。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大家兴致都不高,昨天晚上出发,坐了一夜的火车,早上到这就开始走流程,早就身心俱疲。

当然没精力去管一个小女孩吃没吃饭。

只有蒋诵。

她夹起米粒放在嘴里,心摇摇晃晃地沉下去,这画面太熟悉了,像一把利剑,轻松击穿她自以为是的伪装。

小桃夹一块排骨给她,悄悄说:“我发现还是大锅炖的肉好吃。”

袁微听了,把啃了一半的肉扔在桌上,趁男主人去拿酒,嫌弃地擦了擦嘴:“好像是用转基因油做的,天呐,我回去怕是要清肠了。”

蒋诵无视她的吐槽,低头看那块肉,油汪汪的诱人,中间还夹着两条脆骨,这样的肉她小时候连碰都不敢碰,她忽然擡头,问拿着酒招呼大家多吃的男人。

“刚才那孩子吃了吗?”

男人浑不在意,挥手让她放心,“吃了吃了,哎呀你们吃好就行,孩子在厨房吃的,这会儿说不定跑哪野去了。”

蒋诵放下筷子,“我记得我们的公益计划是帮助女童吧。”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家都愣住,女孩爸爸眨巴眨巴眼,蒋诵甚至觉得他应该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算了,心情差到极点,突然没有胃口。

起身,让大家继续吃,她去门口站一会儿。

袁微翻了个白眼给她,小桃悄悄扯了扯她袖口,眼神在说:再撑一会吧,吃完就我们就走了。

蒋诵知道,大家来这都不是自愿,甚至包括她也一样,努力了这么多年,只让她外表看上去和都市女孩无异,可此刻,她没办法做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

这个孩子的生活,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推开陈旧的木门,外面是傍晚的乡村,太阳沉入远山,只留下照亮晚霞的余晖,她看到房子旁边的下屋,有片衣角闪过。

她悄悄走过去。

十二三岁的女孩背对着门,仿佛这个世界没有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谨慎地望了一眼窗外,确定没人后,从挂满蜘蛛网的吊篮里拿出一卷大号卫生纸。

小心翼翼地扯开,折了三个方块那么大,四角对齐,折成不规则的长条状,然后再对折,塞进衣服下。

回头,猝不及防地看到门口有人,直接呆住。

蒋诵静静地看她,终于知道当年的自己卷卫生纸是什么样子了。

“你在干什么?”

女孩黝黑的皮肤泛出暗色的红,她吞了吞口水,紧张地说:“要…要去厕所。”

蒋诵很有耐心,语气尽量轻柔:“为什么折那种东西?我们有捐助卫生巾,日用夜用全都有,量很足,你妈妈没教过你怎么用吗?”

女孩眼神躲闪,“教,教了。”

“那你怎么还…”蒋诵笑容渐失,“是没领到吗?”

“领了的领了的。”女孩声音有些急,她年龄太小,初潮没多久,还不知道怎么自然地说这种极隐秘的话题。

一慌,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妈说那东西棉好,正好纳进鞋垫里冬天用,还能给我弟弟…不是,是给我们攒着呢,我用纸就行。”

蒋诵沉默好久,她觉得身上的铠甲被一片一片剥下去,撕扯着旧时的伤口,露出狰狞的,还未完全愈合的疤痕。

她说:“你也有弟弟?”

女孩终于露出笑容,声音清脆地说:“有,刚刚三岁,他叫李丞龙,胖乎乎的特别可爱。”

蒋诵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突然不好意思,仿佛名字烫嘴似的,小声说:“我叫李念男。”

夕阳彻底沉进远山,光不在了,彩霞也褪去明艳,黑夜是从乌云滚滚的天边开始,在不经意间悄然走近。

月亮旁边,星星发出暗淡的光。

她和女孩一起进屋,刚巧女孩爸爸在劝酒,见人进屋,扯着嗓子使唤女儿:“快出去,去村长家再拿几瓶酒过来,挑凉的。”

蒋诵拉着女孩的手不让她走,仿佛置身童年时代的噩梦里,被使唤,被苛待,那时她多无助,没人帮她,为了生存只能拼命讨好。

现在她是大人了,遗忘只能短暂麻痹神经,拼命努力却只创造出虚假的繁华。

此刻,她终于找到作为蒋诵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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