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2)
吴玉东彻底醉了,脑袋耷拉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唠叨:“所以啊小妹,你得对他好点儿,自从你当他妹妹之后,他比以前开心多了。”
“啥开心?”
椅子挪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沈灼端着两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摞着四个扇贝,他美滋滋地把最大的一只送到她股碟,催促道:“快,趁热吃。”
蒋诵低着头,情绪还未平复,股碟里的扇贝上盖着粉丝,粉丝上撒着蒜末和红椒,发出浓郁的香味。
她哽咽,吃不下。
吴玉东彻底喝趴了,摊在椅子上昏睡,沈灼没想到排队这会儿功夫两人都不行了,嫌弃地说他们真完蛋。
扫尾,买单,拦出租,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蒋诵情绪低落,心事重重的,饶是沈灼神经再粗也察觉到不对劲。刷房卡开了门,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问她:“怎么了?”
“没事。”
“东子和你说啥了,咋突然不高兴。”
蒋诵把羽绒服挂好,转身,却被他堵在墙角,他执着地等着她给出回答,蒋诵却移开眼。她怕,怕一开口就哭出来。
沈灼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不要怕。”
蒋诵放缓呼吸,擡头,和他对视。
到底没绷住,还是哭了。开始只是默默流泪,泪眼朦胧地看到他一下子慌了,想用袖子帮她擦,又觉得袖子太脏,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找纸巾。
他拿着纸巾回来,蒋诵已经不哭了。
像盛夏阴晴不定的天。
沈灼更担心了,比担心还多了一层焦灼,他拉着蒋诵的手去床上,身体释放出足够的安全感,冷静地说:“为什么哭?”
蒋诵红着眼睛看他,过量的碎片在一天之内涌入大脑,各种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急流而至,她艰难地把碎片拼凑一起,却不敢看上面的痕迹。
沉默了很久,她才张口。
“我们明天,把沈雨安葬了吧。”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蒋诵只是试探,甚至夹杂着央求的姿态,人不该困囿于过去,虽然艰难,可活着,有什么是不难的呢。
“让她们团聚吧,以后我就是你亲妹妹。”
沈灼静静地注视着她,从她表现出的异常猜到她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她是蒋诵,他愿意向她开放自己的过去。
就像他无数次在失眠的夜晚告诉自己的那样,过去已经过去,是他死抓着不放。
声音很轻地回答:“好。”
第二天早上,沈灼借了辆车,一路向东。
山还是那座山,昨天的脚印被凛冽的寒风掩埋,只留下一条蜿蜒的浅痕,重新踩下去,他拉着她往上走。
他们一起在旧坟紧挨的土地上凿了一个浅坑,冻土坚硬,蒋诵几乎脱力,手里握着借来的短镐,止不住地抖。
最后,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郑重地放进去。
沉默,像置身最庄严的送别仪式。
那座坟终于不是孤坟,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埋掉最后一把土的瞬间,空气静谧,天空飞飞扬扬地飘下雪花。
风也止住,大片的白色落在坟地里,落在闪着霜花的褐色土地上。
沈灼平静地做完这些,和她一起下山,开车返回东林。
还有一周左右就过年了,可这里没有家,蒋诵反复刷新订票软件,终于刷出两张硬座,赶紧跑过去找沈灼,却发现他在发烧。
额头滚烫,身子窝在靠墙的里侧,冷极了似的在被子里蜷缩着。
很奇怪,之前他平静地答应去山上时,她总觉得不安,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忽略了,此刻他发烧,悬在半空的石头莫名地落了地。
冷静地从袋子里翻出体温计,夹到腋下,看着数字一路飙升,定在39度。
吃退烧药,洗毛巾,物理降温,折腾了快一个小时终于降到37.5。蒋诵累到虚脱,把体温计扔到一边,脱了鞋和外裤,直接钻进被窝。
男人脸色苍白,被抽干了水分似的虚弱无力,她环住他的腰,整个身体贴过去,可一冷一热无法中和,中间仿佛横亘着东非大裂谷。
她只能用力地抱紧他。
沈灼半睁着眼,模糊看到女孩的发顶,深吸,却没闻到熟悉的味道,嗅觉带着视觉和听觉离家出走,只留下触觉。
头有些晕,觉得自己飘在半空,失重的感觉很不爽,能抓到的只有她。
下意识用力,恨不得把她镶进身体里。
蒋诵忍着偶尔失控的钝痛,轻抚他的脊背,像小时候妈妈的怀抱,柔软,安全,她轻声说:“你妈妈非常非常爱你,因为爱你,才相信你,相信你就算一个人,也会活得很好,就像现在这样。”
男人沉默,蒋诵又把他搂紧一些。
“所以啊,她没有不要你,也从没怪过你,只是她透过自己看到女儿的未来,害怕她遭受一样的痛苦,她知道这苦永无解脱之日,所以带走了她。”
沈灼吸吸鼻子,声音有些闷,“我小时候做了很多错事。”
“但你现在是非常棒的大人。”
“我不是。”
蒋诵忍着鼻酸,哽咽地说:“你是!”
他在她眼里是最好的人,是在崖边唯一向她伸手的人,是托住她的藤蔓,用全力让她平安落地的人。
现在,她也要这样。
手伸过去,抚上他潮热的额头,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和他对视,“想哭的话,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沈灼忍不住笑了。
“我一大老爷们哭什么。”
话是这样硬气地说出来,实际他额头很快抵在她颈窝,呼出的热气和高烧的热混在一起,他忍着汹涌而至泪意,把她搂得更紧。
蒋诵安静,手轻抚着他脊背,任由身体被炙热的潮湿淹没。
没关系,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