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2/2)
蒋诵歪着头,看向夜色中的墙壁,认真地接收另一端的声音。
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突然说:“沈灼,你听,他在亲她哎!”
沈灼赶紧把她拉进被窝,手掌急急压在她耳上,“别闹,再闹我真生气了。”
朦胧中,他看到她老老实实地侧躺着,就算他的手比平时用力,压得她脸变形,她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假装屋里太黑看不见,找好舒服的角度,无视心跳声震耳,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她的耳朵被捂住了,应该听不到。
但他的耳朵没被捂住,他能听到。
还听到她很小声地说话。
“从来没有人亲过我。”
他放缓呼吸,假装睡着了。
她却像一台深夜里被人遗忘的留声机,就算没人在听,也自顾自地开始播放封存多年的乐符。
“我出生时,医生说是女孩,我爸一听直接转身走了,我妈也不想管我,只住了两天院就回家了。”
“在家住到百天,就被送到村里爷爷家,我小时候看到我妈亲我弟,我还问过她:小时候也是这样亲我的吗?”
“结果我妈瞪我,说看我生气都来不及,还亲呢,不打我一顿都不错了。”
她的声音没有情绪,平淡的,没有起伏,像读书的时候倒霉被选中,在全班同学面前读自己写的作文。
可沈灼知道,这样的语调,是已经在心里反复咀嚼过无数次。小孩子都会从大人的闲谈中摘取童年碎片,小心地攒到秘密盒子里,最后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可事与愿违,画面并不好看。
她一定哭过很多次,又无处可问,无处可争辩,污水层层过滤,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总会有变成清水的那一天。
像清水一样寡淡,终于变成了别人的事。
他的手松了松,想去抱抱她,却忍住了,好残忍,他竟然想用这样的方式了解她。
留声机缓慢播放下一曲。
“我被养在乡下,爷爷家里住了好多人,天天都在吵架,没人管我,那时候我还小,大概刚满周岁吧,不管春夏秋冬都放在院子里的旧摇椅上。”
“摇椅不稳,院子里还养着鸡和鸭,有一天我摔下去了,躺在地上大哭,人还没到,鸡先到了,啄得我满脸是血。”
“我哭得那么惨,脸上都是血,也没人想亲亲我,姑姑用纸帮把血擦干净,继续把我放在摇椅上,说小时候的疤不用管,长大了就看不出来了。”
她突然哼了一声,“是骗人的,现在还能看到。”
沈灼眼底酸涩,在脑海里仔细描绘她的脸。皮肤很白,没注意过有疤,而且现在有刘海,自然地挡住眉尾两侧,如果细想的话…
他记得在东林时,那时她心理状态不稳定,不太注意外表,有一段时间头发全都扎上去过…他想起来了!
手从她耳上移到脸颊,轻声说:“右边眉尾靠下,那两个浅坑?”
“嗯。”
他的心很慢地揪紧,揪得他喘气都疼,控制自己不去想刚满周岁的小孩满脸是血的场景,低声问:“很疼吧。”
她突然靠近,“疼啊,现在还疼呢。”
“现在?”
沈灼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她背着光,只有侧脸上覆着一条浅淡的光影,他小心翼翼拂掉碎发,仔细在眉尾处巡视。
他找不到。
干燥的指尖触到她脸颊,却很快被她的手阻拦,她问:“你要干嘛?”
他低声:“你说疼,我帮你揉揉。”
“没用的,时间太久了。”
“怎么会呢?”这么多年还在疼的话,怕是别的毛病,他在心里打算,要不明天不出摊了,带她去医院看看。
他心事重重,没注意到手已经被蒋诵带进被窝,缓缓下移,直到掌心感受陌生的温热,他才回过神。
指尖微动,他的手已经伸进睡衣里,正捏着她的腰。
轰地一声,连呼吸都止住。
蒋诵在他僵住的时候,又往前凑了凑,穿透混沌的黑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就在今晚,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活了二十年,竟然从来没有人亲过她。
隔壁的女人长得不好看,还大嗓门骂脏话,在她眼里是粗鄙的,不愿多说一句话的低素质人群。
可是,无论她白天多么丑陋,被人投去冷眼或是谩骂,在这寂静深夜里,都有人愿意释放温存,给她一个吻。
而她呢?在襁褓里婴儿期,在瘦小的儿童期,在畏缩的青春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停驻脚步。
只有他。只剩他了。
蒋诵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脆弱,她希望他能可怜可怜她,这一点都不丢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他有求必应,什么都会给她最好。
现在,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她有耐心,她在等。可只等来腰间倏然抽走的手。
抽走之前,还贴心地帮她把睡衣拉好。
沈灼的语气像平时那样随意,笑着说:“哪有这么大了还亲的兄妹,丢不丢人啊你,快睡,明天还得早起。”
旖旎的湖面被乱石打破,波光粼粼的暧昧无可奈何地拍在岸边,蒋诵气得咬牙,冷冷地回怼:“也没有这么大了还睡一个被窝的兄妹!”
这点他倒是理直气壮。
“咱们…这不是生活所迫,穷的嘛。”